鲁滨孙漂流记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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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六三二年,我生在约克市一个上流社会的家庭。我们不是本地人。父亲是
德国不来梅市人。他移居英国后,先住在赫尔市,经商发家后就收了生意,最后
搬到约克市定居,并在那儿娶了我母亲。母亲娘家姓鲁滨孙,是当地的一家名门
望族,因而给我取名叫鲁滨孙?克罗伊茨内。由于英国人一读"克罗伊茨内"这个
德国姓,发音就走样,结果大家就叫我们"克罗索",以致连我们自己也这么叫,
这么写了。所以,我的朋友们都叫我克罗索。
  我有两个哥哥。大哥是驻佛兰德的英国步兵团中校。著名的洛克哈特上校曾
带领过这支部队。大哥是在敦刻尔克附近与西班牙人作战时阵亡的。至于二哥的
下落,我至今一无所知,就像我父母对我后来的境况也全然不知一样。
  我是家里的小儿子,父母亲没让我学谋生的手艺,因此从小只是喜欢胡思乱
想,一心想出洋远游。当时,我父亲年事已高,但他还是让我受了相当不错的教
育。他曾送我去寄宿学校就读,还让我上免费学校接受乡村义务教育,一心一意
想要我将来学法律。但我对一切都没有兴趣,只是想航海。
  我完全不顾父愿,甚至违抗父命,也全然不听母亲的恳求和朋友们的劝阻。
我的这种天性,似乎注定了我未来不幸的命运。
  我父亲头脑聪明,为人慎重。他预见到我的意图必然会给我带来不幸,就时
常严肃地开导我,并给了我不少有益的忠告。一天早晨,他把我叫进他的卧室;
因为,那时他正好痛风病发作,行动不便。他十分恳切地对我规劝了一番。他问
我,除了为满足我自己漫游四海的癖好外,究竟有什么理由要离弃父母,背井离
乡呢?在家乡,我可以经人引荐,在社会上立身。如果我自己勤奋努力,将来完
全可以发家致富,过上安逸快活的日子。他对我说,一般出洋冒险的人,不是穷
得身无分文,就是妄想暴富;他们野心勃勃,想以非凡的事业扬名于世。但对我
来说,这样做既不值得,也无必要。就我的社会地位而言,正好介于两者之间,
即一般所说的中间地位。从他长期的经验判断,这是世界上最好的阶层,这种中
间地位也最能使人幸福。他们既不必像下层大众从事艰苦的体力劳动而生活依旧
无着;也不会像那些上层人物因骄奢淫逸、野心勃勃和相互倾轧而弄得心力交瘁。
他说,我自己可以从下面的事实中认识到,中间地位的生活确实幸福无比;这就
是,人人羡慕这种地位,许多帝王都感叹其高贵的出身给他们带来的不幸后果,
恨不得自己出生于贫贱与高贵之间的中间阶层。明智的人也证明,中间阶层的人
能获得真正的幸福。《圣经》中的智者也曾祈祷:"使我既不贫穷,也不富裕。"
他提醒我,只要用心观察,就会发现上层社会和下层社会的人都多灾多难,唯中
间阶层灾祸最少。中间阶层的生活,不会像上层社会和下层社会的人那样盛衰荣
辱,瞬息万变。而且,中间地位不会像阔佬那样因挥霍无度、腐化堕落而弄得身
心俱病;也不会像穷人那样因终日操劳、缺吃少穿而搞得憔悴不堪。唯有中间地
位的人可享尽人间的幸福和安乐。中等人常年过着安定富足的生活。适可而止,
中庸克己,健康安宁,交友娱乐,以及生活中的种种乐趣,都是中等人的福份。
这种生活方式,使人平静安乐,怡然自得地过完一辈子,不受劳心劳力之苦。他
们既不必为每日生计劳作,或为窘境所迫,以至伤身烦神;也不会因妒火攻心,
或利欲薰心而狂躁不安。中间阶层的人可以平静地度过一生,尽情地体味人生的
甜美,没有任何艰难困苦;他们感到幸福,并随着时日的过去,越来越深刻地体
会到这种幸福。
  接着,他态度诚挚、充满慈爱地劝我不要耍孩子气,不要急于自讨苦吃;因
为,不论从人之常情来说,还是从我的家庭出身而言,都不会让我吃苦。他说,
我不必为每日生计去操劳,他会为我作好一切安排,并将尽力让我过上前面所说
的中间阶层的生活。如果我不能在世上过上安逸幸福的生活,那完全是我的命运
或我自己的过错所致,而他已尽了自己的责任。因为他看到我将要采取的行动必
然会给我自己带来苦难,因此向我提出了忠告。总而言之,他答应,如果我听他
的话,安心留在家里,他一定尽力为我作出安排。他从不同意我离家远游。如果
我将来遭遇到什么不幸,那就不要怪他。谈话结束时,他又说,我应以大哥为前
车之鉴。他也曾经同样恳切地规劝过大哥不要去佛兰德打仗,但大哥没听从他的
劝告。当时他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决意去部队服役,结果在战场上丧了命。他
还对我说,他当然会永远为我祈祷,但我如果执意采取这种愚蠢的行动,那么,
他敢说,上帝一定不会保佑我。当我将来呼援无门时,我会后悔自己没有听从他
的忠告。
  

  事后想起来,我父亲最后这几句话,成了我后来遭遇的预言;当然我相信我
父亲自己当时未必意识到有这种先见之明。我注意到,当我父亲说这些话的时候,
老泪纵横,尤其是他讲到我大哥陈尸战场,讲到我将来呼援无门而后悔时,更是
悲不自胜,不得不中断了他的谈话。最后,他对我说,他忧心如焚,话也说不下
去了。
  我为这次谈话深受感动。真的,谁听了这样的话会无动于衷呢?我决心不再
想出洋的事了,而是听从父亲的意愿,安心留在家里。可是,天哪!只过了几天,
我就把自己的决心丢到九霄云外去了。简单地说,为了不让我父亲再纠缠我,在
那次谈话后的好几个星期里,我一直远远躲开他。但是,我并不仓促行事,不像
以前那样头脑发热时想干就干,而是等我母亲心情较好的时候去找了她。我对她
说,我一心想到外面去见见世面,除此之外我什么事也不想干。父亲最好答应我,
免得逼我私自出走。我说,我已经十八岁了,无论去当学徒,或是去做律师的助
手都太晚了。而且,我绝对相信,即使自己去当学徒或做助手,也必定不等满师
就会从师傅那儿逃出来去航海了。如果她能去父亲那儿为我说情,让他答应我乘
船出洋一次,如果我回家后觉得自己并不喜欢航海,那我就会加倍努力弥补我所
浪费的时间。
  我母亲听了我的话就大发脾气。她对我说,她知道去对父亲说这种事毫无用
处。父亲非常清楚这事对我的利害关系,决不会答应我去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
她还说,父亲和我的谈话那样语重心长、谆谆善诱,而我竟然还想离家远游,这
实在使她难以理解。她说,总而言之,如果我执意自寻绝路,那谁也不会来帮助
我。她要我相信,无论是母亲,还是父亲,都不会同意我出洋远航,所以我如果
自取灭亡,与她也无关,免得我以后说,当时我父亲是不同意的,但我母亲却同
意了。
  尽管我母亲当面拒绝了我的请求,表示不愿意向父亲转达我的话,但事后我
听说,她还是把我们的谈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父亲。父亲听了深为忧虑。他对母
亲叹息说,这孩子要是能留在家里,也许会很幸福的;但如果他要到海外去,就
会成为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因此,说什么他也不能同意我出去。
  事过了一年光景,我终于离家出走了,而在这一年里,尽管家里人多次建议
我去干点正事,但我就是顽固不化,一概不听,反而老是与父母亲纠缠,要他们
不要那样反对自己孩子的心愿。有一天,我偶然来到赫尔市。当时,我还没有私
自出走的念头。但在那里,我碰到了一个朋友。他说他将乘他父亲的船去伦敦,
并怂恿我与他们一起去。他用水手们常用的诱人航海的办法对我说,我不必付船
费。这时,我既不同父母商量,也不给他们捎个话,我想我走了以后他们迟早会
听到消息的。同时,我既不向上帝祈祷,也没有要父亲为我祝福,甚至都不考虑
当时的情况和将来的后果,就登上了一艘开往伦敦的船。时间是一六五一年九月
一日。谁知道这是一个恶时辰啊!我相信,没有一个外出冒险的年轻人会像我这
样一出门就倒霉,一倒霉就这么久久难以摆脱。我们的船一驶出恒比尔河就刮起
了大风,风助浪势,煞是吓人。因为我第一次出海,人感到难过得要命,心里又
怕得要死。这时,我开始对我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了。我这个不孝之子,背弃父
母,不尽天职,老天就这么快惩罚我了,真是天公地道。
  这时,我父母的忠告,父亲的眼泪和母亲的祈求,都涌进了我的脑海。我良
心终究尚未丧尽,不禁谴责起自己来:我不应该不听别人的忠告,背弃对上帝和
父亲的天职。
  这时风暴越刮越猛,海面汹涌澎湃,波浪滔天。我以前从未见过这种情景。
但比起我后来多次见到过的咆哮的大海,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了;就是与我过几天
后见到的情景,也不能相比。可是,在当时,对我这个初次航海的年轻人来说,
足已令我胆颤心惊了,因为我对航海的事一无所知。我感到,海恒比尔河,又作
亨伯河,发源于英格兰中部,流入北海。
  浪随时会将我们吞没。每次我们的船跌入浪涡时,我想我们会随时倾覆沉入
海底再也浮不起来,了。在这种惶恐不安的心情下,我一次又一次地发誓,下了
无数次决心,说如果上帝在这次航行中留我一命,只要让我双脚一踏上陆地,我
就马上回到我父亲身边,今生今世再也不乘船出海了。我将听从父亲的劝告,再
也不自寻烦恼了。同时,我也醒悟到,我父亲关于中间阶层生活的看法,确实句
句在理。就拿我父亲来说吧,他一生平安舒适,既没有遇到过海上的狂风恶浪,
也没有遭到过陆上的艰难困苦。我决心,我要像一个真正回头的浪子,回到家里,
回到我父亲的身边。
  这些明智而清醒的思想,在暴风雨肆虐期间,乃至停止后的短时间内,一直
在我脑子里盘旋。到了第二天,暴风雨过去了,海面平静多了,我对海上生活开
始有点习惯了。但我整天仍是愁眉苦脸的;再加上有些晕船,更是打不起精神来。
到了傍晚,天气完全晴了,风也完全停了,继之而来的是一个美丽可爱的黄金昏。
当晚和第二天清晨天气晴朗,落日和日出显得异常清丽。此时,阳光照在风平浪
静的海面上,令人心旷神怡。那是我以前从未见过的美景。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香,所以第二天也不再晕船了,精神也为之一爽。望着前
天还奔腾咆哮的大海,一下子竟这么平静柔和,真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议。那位引
诱我上船的朋友唯恐我真的下定决心不再航海,就过来看我。"喂,鲍勃,"他拍
拍我的肩膀说,"你现在觉得怎样?我说,那天晚上吹起一点微风,一定把你吓坏
了吧?""你说那是一点微风?"我说,"那是一场可怕的风暴啊!""风暴?你这傻
瓜,"他回答说,"你把那也叫风暴?那算得了什么!只要船稳固,海面宽阔,像
这样的一点风我们根本不放在眼里。当然,你初次出海,也难怪你,鲍勃。来吧,
我们弄碗甜酒喝喝,把那些事统统忘掉吧!你看,天气多好啊!"我不想详细叙述
这段伤心事。
  简单一句话,我们因循一般水手的生活方式,调制了甜酒,我被灌得酩酊大
醉。那天晚上,我尽情喝酒胡闹,把对自己过去行为的忏悔与反省,以及对未来
下的决心,统统丢到九霄云外去了。简而言之,风暴一过,大海又平静如镜,我
头脑里纷乱的思绪也随之一扫而光,怕被大海吞没的恐惧也消失殆尽,我热衷航
海的愿望又重新涌上心头。我把自己在危难中下的决心和发的誓言一概丢之脑后。
有时,我也发现,那些忏悔和决心也不时地会回到脑海里来。但我却竭力摆脱它
们,并使自己振作起来,就好像自己要从某种坏情绪中振作起来似的。因此,我
就和水手们一起照旧喝酒胡闹。不久,我就控制了自己的冲动,不让那些正经的
念头死灰复燃。不到五六天,我就像那些想摆脱良心谴责的年轻人那样,完全战
胜了良心。为此,我必定会遭受新的灾难。上帝见我不思悔改,就决定毫不宽恕
地惩罚我,并且,这完全是我自作自受,无可推诿。既然我自己没有把平安渡过
第一次灾难看作是上帝对我的拯救,下一次大祸临头就会变本加厉;那时,就连
船上那些最凶残阴险、最胆大包天的水手,也都要害怕,都要求饶。
  出海第六天,我们到达雅茅斯锚地①。在大风暴之后,我们的船没有走多少
路,因为尽管天气晴朗,但却一直刮着逆风,因此,我们不得不在这海中停泊处
抛锚。逆风吹了七八天,风是从西南方向吹来的。在此期间,许多从纽卡斯尔来
的船只也都到这一开放锚地停泊,因为这儿是海上来往必经的港口,船只都在这
儿等候顺风,驶入耶尔河。
  我们本来不该在此停泊太久,而是应该趁着潮水驶入河口。无奈风刮得太紧,
而停了四五天之后,风势更猛。但这块锚地素来被认为是个良港,加上我们的锚
十分牢固,船上的锚索、辘轳、缆篷等一应设备均十分结实,因此水手们对大风
都满不在乎,而且一点也不害怕,照旧按他们的生活方式休息作乐。到第八天早
晨,风势骤然增大。于是全体船员都动员起来,一起动手落下了中帆,并把船上
的一切物件都安顿好,使船能顶住狂风,安然停泊。到了中午,大海卷起了狂澜。
我们的船头好几次钻入水中,打进了很多水。有一两次,我们以为脱了船锚,因
此,船长下令放下备用大锚。这样,我们在船头下了两个锚,并把锚索放到最长
的限度。
  这时,风暴来势大得可怕,我看到,连水手们的脸上也显出惊恐的神色。船
长虽然小心谨慎,力图保牢自己的船,但当他出入自己的舱房而从我的舱房边经
过时,我好几次听到他低声自语,"上帝啊,可怜我们吧!我们都活不了啦!我们
都要完蛋了!"他说了不少这一类的话。在最初的一阵纷乱中,我不知所措,只是
一动不动地躺在自己的船舱里--我的舱房在船头,我无法形容我当时的心情。最
初,我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忏悔,而是变得麻木不仁了。我原以为死亡的痛苦已经
过去,这次的风暴与上次一样也会过去。但我前面说过,当船长从我舱房边经过,
并说我们都要完蛋了时,可把我吓坏了。我走出自己的舱房向外一看,只见满目
凄凉;这种惨景我以前从未见过:海上巨浪滔天,每隔三四分钟就向我们扑来。
再向四面一望,境况更是悲惨。我们发现,原来停泊在我们附近的两艘船,因为
载货重,已经把船侧的桅杆都砍掉了。突然,我们船上的人惊呼起来。原来停在
我们前面约一海里远的一艘船已沉没了。另外两艘船被狂风吹得脱了锚,只得冒
险离开锚地驶向大海,连船上的桅杆也一根不剩了。小船的境况要算最好了,因
为在海上小船容易行驶。但也有两三只小船被风刮得从我们船旁飞驰而过,船上
只剩下角帆而向外海飘去。
  到了傍晚,大副和水手长恳求船长砍掉前桅;此事船长当然是绝不愿意干的。
但水手长抗议说,如果船长不同意砍掉前桅,船就会沉没。这样,船长也只好答
应了。但船上的前桅一砍下来,主桅随风摇摆失去了控制,船也随着剧烈摇晃,
于是他们又只得把主桅也砍掉。这样就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甲板了。
  谁都可以想象我当时的心情。因为我只是一个初次航海的小青年,不久前那
次小风浪已把我吓得半死,更何况这次真的遇上了大风暴。此时此刻,当我执笔
记述我那时的心情,我感到,那时我固然也害怕死,使我更害怕的是想到自己违
背了自己不久前所作的忏悔,并且又像在前次危难中那样重新下定种种决心,这
种恐惧感比我害怕死更甚。当时的心情既然如此,再加上对风暴的恐怖,那种心
理状态即使现在我也无法用笔墨描述。但当时的情景还不算是最糟的呢!更糟的
是风暴越刮越猛,就连水手们自己也都承认,他们平生从未遇到过这么厉害的大
风暴。我们的船虽然坚固,但因载货太重,吃水很深,一直在水中剧烈地摇摆颠
簸。只听见水手们不时地喊叫着船要沉了。当时我还不知道"沉"是什么意思,这
于我倒也是件好事。后来我问过别人后才明白究竟。这时风浪更加凶猛了,我看
到了平时很少见到的情况:船长、水手长,以及其他一些比较有头脑的人都不断
地祈祷,他们都感到船随时有沉没的危险。到了半夜,更是灾上加灾。那些到船
舱底下去检查的人中间,忽然有一个人跑上来喊道:船底漏水了;接着又有一个
水手跑上来说,底舱里已有四英尺深的水了。于是全船的人都被叫去抽水。我听
到船底漏水时,感到我的心就好像突然停止了跳动;我当时正坐在自己的舱房的
床边,一下子感到再也支持不住了,就倒在了船舱里。这时有人把我叫醒,说我
以前什么事也不会干,现在至少可以去帮着抽水。听了这话我立即打起精神,来
到抽水机旁,十分卖力地干起来。正当大家全力抽水时,船长发现有几艘小煤船
因经不起风浪,不得不随风向海上飘去;当他们从我们附近经过时,船长就下令
放一枪,作为求救的信号。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要放枪,听到枪声大吃一惊,以
为船破了,或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句话,我吓得晕倒在抽水机旁。
  这种时候,人人都只顾自己的生命,那里还会有人来管我死活,也没有人会
看一下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另一个人立刻上来接替我抽水;他上来时把我一脚
踢到一边,由我躺在那里。他一定以为我已经死了。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苏醒过来。
  我们继续不断地抽水,但底舱里进水越来越多。我们的船显然不久就会沉没。
这时,尽管风势略小了些,但船是肯定不可能驶进港湾了。船长只得不断鸣枪求
救。有一艘轻量级的船顺风从我们前面飘过,就冒险放下一只小艇来救我们。
  小艇上的人冒着极大的危险才划近我们的大船,但我们无法下到他们的小艇,
他们也无法靠拢我们的大船。最后,小艇上的人拚命划浆,舍死相救;我们则从
船尾抛下一根带有浮筒的绳子,并尽量把绳子放长。小艇上的人几经努力,终于
抓住了绳子。我们就慢慢把小艇拖近船尾,全体船员才得以下了小艇。此时此刻,
我们已无法再回到他们的船上去了,大家一致同意任凭小艇随波飘流,并努力向
岸边划去。我们的船长许诺,万一小艇在岸边触礁,他将给他们船长照价赔偿。
  这样,小艇半划着,半随浪逐流,逐渐向北方的岸边飘去,最后靠近了温特
顿岬角。
  离开大船不到一刻钟,我们就看到它沉下去了。这时,我才平生第一次懂得
大海沉船是怎么回事。说实在话,当水手们告诉我大船正在下沉时,我几乎不敢
抬头看一眼。当时,与其说是我自己爬下了小艇,还不如说是水手们把我丢进小
艇的。从下小艇一刻起,我已心如死灰;一方面这是由于受风暴的惊吓,另一方
面由于想到此行凶吉未卜,内心万分恐惧。
  尽管我们处境危难,水手们还是奋力向岸边划去。当小艇被冲上浪尖时,我
们已能看到海岸了,并见到岸上有许多人奔来奔去,想等我们小艇靠岸时救助我
们。但小艇前进速度极慢,而且怎么也靠不了岸。最后,我们竟划过了温特顿灯
塔。海岸由此向西凹进,并向克罗默延伸。这样,陆地挡住了一点风势,我们终
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靠了岸。全体安全上岸后,即步行至雅茅斯。我们这些受难
的人受到了当地官员、富商和船主们的热情款待;他们妥善安置我们住宿,还为
我们筹足了旅费。我们可以按自己的意愿或去伦敦,或回赫尔。
  当时,我要是还有点头脑,就应回到赫尔,并回到家里。
  我一定会非常幸福。我父亲也会像耶稣讲道中所说的那个喻言中的父亲,杀
肥牛迎接我这回头的浪子。因为,家里人听说我搭乘的那条船在雅茅斯锚地遇难
沉没,之后又过了好久才得知我并没有葬身鱼腹。
  但我恶运未尽,它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迫使我不思悔改。有好几次,在我
头脑冷静时,理智也曾向我大声疾呼,要我回家,但我却没有勇气听从理智的召
唤。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该怎么称呼这种驱使自己冥顽不化的力量,但这是一
种神秘而无法逃避的定数;它往往会驱使我们自寻绝路,明知大祸临头,还是自
投罗网。很显然,正是这种定数使我命中注定无法摆脱厄运。也正是这种定数的
驱使,我才违背理智的召唤,甚至不愿从初次航海所遭遇的两次灾难中接受教训。
  我的朋友,即船长的儿子,正是他使我铁下心来上了他父亲的船,现在胆子
反而比我小了。当时,我们在雅茅斯市被分别安置在好几个地方住宿,所以两、
三天之后他才碰到我。我刚才说了,这是我们上岸分开后第一次见面。我们一交
谈,我就发现他的口气变了。他看上去精神沮丧,且不时地摇头。他问了我的近
况,并把我介绍给他父亲。他对他父亲说,我这是第一次航海,只是试试罢了,
以后想出洋远游。
  听了这话,他父亲用十分严肃和关切的口吻对我说,"年轻人,你不应该再航
海了。这次的灾难是一个凶兆,说明你不能当水手"。"怎么啦,先生,"我问,"
难道你也不再航海了吗?"“那是两码事,"他说,"航海是我的职业,因此也是我
的职责。
  你这次出海,虽然只是一种尝试,老天爷已给你点滋味尝尝了;你若再一意
孤行,必无好结果的。也许,我们这次大难临头,正是由于你上了我们的船的缘
故,就像约拿上了开往他施的船一样。请问,"船长接着说,"你是什么人?你为
什么要坐我们的船出海?"于是,我简略地向他谈了谈自己的身世。他听我讲完后,
忽然怒气冲天,令人莫可名状。他说,"我作了什么孽,竟会让你这样的灾星上船。
我以后绝不再和你坐同一条船,给我一千镑我也不干!"我觉得,这是因为沉船的
损失使他心烦意乱,想在我身上泄愤。其实,他根本没有权利对我大发脾气。可
是,后来他又郑重其事与我谈了一番,敦促我回到父亲身边,不要再惹怒老天爷
来毁掉自己。他说,我应该看到,老天爷是不会放过我的。"年轻人,"他说,"相
信我的话,你若不回家,不论你上哪儿,你只会受难和失望。到那时,你父亲的
话就会在你身上应验了。"我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很快就跟他分手了。从此再也没
有见到过他,对他的下落,也一无所知。至于我自己,口袋里有了点钱,就从陆
路去伦敦。在赴伦敦途中,以及到了伦敦以后,我一直在作剧烈的思想斗争,不
知道该选择什么样的生活道路:是回家呢,还是去航海?
  一想到回家,羞耻之心使我归心顿消。我立即想到街坊邻居会怎样讥笑我;
我自己也不仅羞见双亲,也羞见别人。这件事使我以后时常想起,一般人之心情
多么荒诞可笑,而又那样莫名其妙;尤其是年轻人,照例在这种时刻,应听从理
智的指导。然而,他们不以犯罪为耻,反而以悔罪为耻;他们不以干傻事为耻,
反而以改过为耻。而实际上他们若能觉悟,别人才会把他们看作聪明人呢。
  我就这样过了好几天,内心十分矛盾,不知何去何从,如何才好。但一想到
回家,一种厌恶感油然升起,难以抑制。这样过了一些日子,对灾祸的记忆逐渐
淡忘,原来动摇不定的归家念头也随之日趋淡薄,最后甚至丢到了九霄云外。这
样,我又重新向往起航海生活来了。
  不久之前,那种邪恶的力量驱使我离家出走。我年幼无知,想入非非,妄想
发财。这种念头,根深蒂固,竟使我对一切忠告充耳不闻,对父亲的恳求和严命
置若罔闻。我是说,现在,又正是这同一种邪恶的力量--不管这是一种什么力量,
使我开始了一种最不幸的冒险事业。我踏上了一艘驶往非洲海岸的船;用水手们
的俗话说,到几内亚去!
  在以往的冒险活动中,我在船上从未当过水手。这是我的不幸。本来,我可
以比平时艰苦些,学会做一些普通水手们做的工作。到一定时候,即使做不了船
长,说不定也能当上个大副或船长助手什么的。可是,命中注定我每次都会作出
最坏的选择,这一次也不例外。口袋里装了几个钱,身上穿着体面的衣服,我就
像往常一样,以绅士的身份上了船。船上的一切事务,我从不参与,也从不学着
去做。
  在伦敦,我交上了好朋友。这又是我命里注定的。这种好事通常不会落到像
我这样一个放荡不羁、误入歧途的年轻人身上。魔鬼总是早早给他们设下了陷井。
但对我却不然。一开始,我就认识了一位船长。他曾到过几内亚沿岸;在那儿,
他做了一笔不错的买卖,所以决定再走一趟。他对我的谈话很感兴趣,因为那时
我的谈吐也许不怎么令人讨厌。他听我说要出去见见世面,就对我说,假如我愿
意和他一起去,可以免费搭他的船,并可做他的伙伴,和他一起用餐。如果我想
顺便带点货,他将告诉我带什么东西最能赚钱,这样也许我能赚点钱。
  对船长的盛情,我正是求之不得,并和船长成了莫逆之交。船长为人真诚其
实,我便上了他的船,并捎带了点货物。
  由于我这位船长朋友的正直无私,我赚了一笔不小的钱。因为,我听他的话,
带了一批玩具和其他小玩意儿,大约值四十英镑。这些钱我是靠一些亲戚的帮助
搞来的。我写信给他们;我相信,他们就告诉我父亲,或至少告诉了我母亲,由
父亲或母亲出钱,再由亲戚寄给我,作为我第一次做生意的本钱。
  可以说,这是我一生冒险活动中唯一成功的一次航行。这完全应归功于我那
船长朋友的正直无私。在他的指导下,我还学会了一些航海的数学知识和方法,
学会了记航海日志和观察天文。一句话,懂得了一些做水手的基本常识。他乐于
教我,我也乐于跟他学。总之,这次航行使我既成了水手,又成了商人。这次航
行,我带回了五磅零九盎司金沙;回到伦敦后,我换回了约三百英镑,赚了不少
钱。这更使我踌躇满志,因而也由此断送了我的一生。
  然而,这次航行也有我的不幸。尤其是因为我们做生意都是在非洲西海岸一
带,从北纬15度一直南下至赤道附近,天气异常炎热,所以我得了航行于热带
水域水手们常得的热病,三天两头发高烧,说胡话。
  现在,我俨然成了做几内亚生意的商人了。不幸的是,我那位当船长的朋友
在回伦敦后不久就去世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决定再去几内亚走一趟,就踏上了
同一条船。这时,原来船上的大副做了船长。这是一次最倒霉的航行。虽然我上
次赚了点钱,但我只带了不到一百英镑的货物,余下的二百英镑通通寄存在船长
寡妇那里。她像船长一样,待我公正无私。但是,在这次航行中,我却屡遭不幸。
第一件不幸的事情是:我们的船向加那利群岛驶去,或者,说得更确切些,正航
行于这些群岛和非洲西海岸之间。一天拂晓,突然有一艘从萨累开来的土耳其海
盗船,扯满了帆,从我们后面追了上来。我们的船也张满了帆试图逃跑。但海盗
船比我们快,逐渐逼近了我们。看情形,再过几小时,他们肯定能追上我们。我
们立即开始作战斗准备。我们船上有十二门炮,但海盗船上有十八门。大约到了
下午三点钟光景,他们赶了上来。
  他们本想攻击我们的船尾,结果却横冲到我们的后舷。我们把八门炮搬到了
这一边,一起向他们开火。海盗船边后退,边还击;他们船上二百来人一起用枪
向我们射击。我们的人隐蔽得好,无一受伤。海盗船准备对我们再次发动攻击,
我们也全力备战。这一次他们从后舷的另一侧靠上我们的船,并有六十多人跳上
了我们的甲板。强盗们一上船就乱砍乱杀,并砍断了我们的桅索等船具。我们用
枪、短柄矛和炸药包等各种武器奋力抵抗,把他们击退了两次。我不想细说这件
不幸的事。总之,到最后,我们的船失去了战斗力,而且死了三个人,伤了八人,
只得投降。我们全部被俘,被押送到萨累,那是摩尔人的一个港口。
  我在那儿受到的待遇,并没有像我当初担心的那么可怕。
  其他人都被送到皇帝的宫里去,远离了海岸;我却被海盗船长作为他自己的
战利品留下,成了他的奴隶。这是因为我年轻伶俐,对他有用处。我的境况发生
了突变,从一个商人一下子变成了可怜的奴隶。这真使我悲痛欲绝。这时,我不
禁回忆起我父亲的预言;他说过我一定会受苦受难,并会呼援无门。现在我才感
到,父亲的话完全应验了。我现在的境况已再糟不过了。我受到了老天的惩罚,
谁也救不了我。可是,唉,我的苦难才刚刚开始呢,下面我再接着细说吧。
  我的主人把我带回他家中。我满以为他出海时会带上我。
  如这样,我想,他迟早会被西班牙或葡萄牙的战舰俘获,那时我就可恢复自
由了。但我的这个希望很快就破灭了。他每次出海时,总把我留在岸上照看他那
座小花园,并在家里做各种奴隶干的苦活。当他从海上航行回来时,又叫我睡到
船舱里替他看船。
  在这里,我头脑里整天盘算着如何逃跑,但怎么也想不出稍有希望的办法。
从当时的情况来看,我根本没有条件逃跑。我没有人可以商量,没有人与我一起
逃跑。我孤身一人形单影只,周围没有其他奴隶,也没有英格兰人、爱尔兰人或
苏格兰人。这样过了整整两年。在这两年中,逃跑的计划只有在我想象中实现,
并借此自慰,却怎么也无法付诸实施。
  大约两年之后,出现了一个特殊的情况,这使我重新升起了争取自由的希望。
这一次,我主人在家里呆的时间比以往长。据说是因为手头缺钱,他没有为自己
的船配备出航所必需的设备。在这段时间里,他经常坐一只舢舨去港口外的开放
锚地捕鱼;每星期至少一、两次,天气好的话,去的次数更多一些。那只舢舨是
他大船上的一只小艇。每次出港捕鱼,他总让我和一个摩尔小孩替他摇船。我们
两个小年轻颇能得他的欢心,而我捕鱼也确实有一手,因此,有时他就只叫我与
他的一个摩尔族亲戚和那个摩尔小孩一起去替他打点鱼来吃;那个摩尔小孩名叫
马列司科。
  一天早晨,我们又出海打鱼。天气晴朗,海面风平浪静。
  突然,海上升起浓雾。我们划了才一海里多点,就看不见海岸了。当时,我
们已辩不清东南西北了,只是拚命划船。这样划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早晨才发
现,我们不仅没有划近海岸,反而向外海划去了,离岸至少约六海里。最后,我
们费了很大的劲,冒了很大的危险,才平安抵岸,因为,那天早晨风很大,而且
我们大家都快饿坏了。
  这次意外事件给了我们主人一个警告,他决定以后得小心谨慎一些,出海捕
鱼时带上指南针和一些食品。正好在他俘获的我们那艘英国船上,有一只长舢舨。
他就下令他船上的木匠--也是他的一个英国人奴隶--在长舢舨中间做一个小舱,
像驳船上的小舱那样;舱后留了些空间,可以容一个人站在那里掌舵和拉下帆索;
舱前也有一块地方,可容一两个人站在那里升帆或降帆。这长舢舨上所使用的帆
叫三角帆,帆杆横垂在舱顶上。船舱做得很矮,但非常舒适,可容得下他和一两
个奴隶在里面睡觉,还可摆下一张桌子吃饭;桌子里做了一些抽屉,里面放上几
其他爱喝的酒,以及他的面包、大米和咖啡之类的食物和饮料。
  我们从此就经常坐这只长舢舨出海捕鱼。因为我捕鱼技术高明,所以每次出
去他总是带着我。有一次,他约定要与当地两三位颇有身份的摩尔人坐我们的长
舢舨出海游玩或捕鱼。为了款待客人,他预备了许多酒菜食品,并在头天晚上就
送上了船。他还吩咐我从他大船上取下三支短枪放到舢舨上,把火药和子弹准备
好。看来,他们除了想捕鱼外,还打算打鸟。
  我按照主人的吩咐,把一切都准备妥当。第二天早晨,船也洗干净了,旗子
也挂上了;一切安排完毕,我就在舢舨上专候贵客的光临。不料,过了一会儿,
我主人一个人上船来。
  他对我说,客人临时有事,这次不去了,下次再去,但他们将来家里吃晚饭,
所以要我和那个摩尔人和小孩像往常一样去打点鱼来,以便晚上招待客人。他还
特地吩咐,要我们一打到鱼就立即回来送到他家里。这些事我当然准备一一照办。
  这时,我那争取自由的旧念头又突然萌发起来。因为,我觉得自己可以支配
一条小船了。主人一走,我就着手准备起来,当然不是准备去捕鱼,而是准备远
航。至于去哪儿,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也没有考虑过,只要离开这儿就行。
  我计划的第一步,先借口对那个摩尔人说,我们不应当自说自话吃主人的面
包,得自己动手准备船上吃的东西。他说我的话非常对,就拿来了一大筐当地甜
饼干,又弄了三罐子淡水,一起搬到舢舨上。我知道主人装酒的箱子放的地方;
看那箱子的样子,显然也是从英国人手里夺来的战利品。我趁那摩尔人上岸去的
时候,就把那箱酒搬上舢舨,放到一个适当的地方,好像主人原来就放在那儿似
的。同时我又搬了六十多磅蜜蜡到船上来,还顺便拿了一小包粗线,一把斧头,
一把锯子和一只锤子;这些东西后来对我都非常有用,尤其是蜜蜡,可以用来做
蜡烛。接着我又想出了一个新花样,他居然天真地上了圈套。这个摩尔人的名字
叫伊斯玛,但大家叫他马利或莫利,所以我也这样叫他。"莫利,"我说,"我们主
人的枪在船上,你去搞点火药和鸟枪弹来,也许我们还能给自己打几只水鸟呢!
我知道主人的火药放在大船上。""对,"他说,"我去拿些来。"果然,他拿来了一
大皮袋火药,足有一磅半重,可能还要多些。另外,他又拿来了一大皮袋鸟枪弹
和一些子弹,也有五、六磅重。他把这些全部放到舢舨上。
  同时,我又在大舱里找到了一些主人的火药。我从箱子里找出一只大酒瓶,
里面所剩酒已不多。我把不多的酒倒入另一只瓶中,把空瓶装满火药。一切准备
停当,我们便开始出港去捕鱼了。港口堡垒里的士兵都认识我们,所以也不来注
意我们。我们出港不到一海里光景就下了帆开始捕鱼。这时,风向东北偏北,正
与我的愿望相反。因为,假如刮南风,我就有把握把船驶到西班牙海岸,至少也
可到西班牙西南部的加第斯海湾。但我决心已下,不管刮什么风,只要离开我现
在呆的可怕的地方就行;其余一切,都听天由命了。
  我们钓了一会儿鱼,一条也没有钓到;因为即使鱼儿上钩,我也不钓上来,
免得让那摩尔人看见。然后,我对他说,这样下去可不行,我们拿什么款待主人
呢?我们得走远一点。
  他一想这样做也无妨,就同意了。他在船头,就张起了帆;我在船尾掌舵。
就这样我们把船驶出了约三海里,然后就把船停下,好像又要准备捕鱼似的。我
把舵交给摩尔小孩,自己向船头摩尔人站的地方走去。我弯下腰来,装作好像在
他身后找什么东西似的。突然,我趁其不备,用手臂猛地在他裤裆下一撞,把他
一下推入海里。这个摩尔人是个游泳高手,一下子就浮出海面。他向我呼救,求
我让他上船,并说他愿追随我走遍天涯海角。他在水里像鱼,游得极快,而这时
风不大,小船行驶速度很慢,眼看他很快就会赶上来。我走进船舱,拿起一支鸟
枪。我把枪对准了摩尔人,并对他说我并没想伤害他,如果他不胡闹,也不会伤
害他。我说:"你泅水泅得很好,你完全可以泅回岸去。现在海上风平浪静,就赶
快泅回去吧。我是不会伤害你的。要是你靠近我的船,那我就打穿你的脑袋!我
已决心逃跑争取自由了!"他立即转身向海岸方向游回去。我毫不怀疑,他必然能
安抵海岸,因为他游泳的本领确实不赖。
  本来,我可以把小孩淹死,带上那个摩尔人,可我怎么也不敢信任他。前面
提到过,那个摩尔小孩名叫马列司科,但大家都叫他"佐立"。那摩尔人走后,我
就对他说:"佐立,假如你忠于我,我会使你成为一个出色的人。但如果你不打自
己的耳光向我发誓,如果你不凭着穆罕默德起誓效忠于我,我也把你扔到海里去。
"那孩子冲着我笑了,并发誓忠于我,愿随我走遍天涯海角。他说这些话时神情天
真无邪,使我没法不信任他。
  那个摩尔人在大海里泅着水,我们的船还在他的视线之内。这时,我故意让
船逆着风径直向大海驶去。这样,他们就会以为我是驶向直布罗陀海峡(事实上,
任何有头脑的人都会这样做)。没有人会想到,我们会驶向南方野蛮人出没的海
岸。到那儿,我们还来不及上岸,就会给各个黑人部族的独木舟所包围,并把我
们杀害;即使我们上了岸,也不是给野兽吃掉,就是给更无情的野人吃掉。
  可是,到傍晚时,我改变了航向。我们船向东南偏东驶去,这样船可沿着海
岸航行。这时风势极好,海面也平静,我就张满帆让船疾驶。以当时船行速度来
看,我估计第二天下午三点钟就能靠岸。那时我已经在萨累以南一百五十英里之
外了,远离摩洛哥皇帝的领土,也不在任何国王的领地之内,因为那儿我们根本
就看不到人迹。
  但是,我已被摩尔人吓破了胆,生怕再落到他们的手里;同时风势又顺,于
是也不靠岸,也不下锚,一口气竟走了五天。这时风势渐渐转为南风,我估计即
使他们派船来追我.这时也该罢休了。于是我就大胆驶向海岸,在一条小河的河
口下了锚。我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在什么纬度,什么国家,什么民族,什么
河流。四周看不到一个人,我也不希望看到任何人。我现在所需要的只是淡水。
我们在傍晚驶进了小河口,决定一等天黑就游到岸上去,摸一下岸上的情况。但
一到天黑,我们就听到各种野兽狂吠咆哮,怒吼呼啸,不知道那是些什么野兽,
真是可怕极了!这可把那可怜的孩子吓得魂飞魄散,哀求我等天亮后再上岸。我
说,"好吧,佐立,我不去就是了。不过,说不定白天会碰见人。他们对我们也许
像狮子一样凶呢!"佐立笑着说,"那我们就开枪把他们打跑!"佐立在我们奴隶中
能用英语交谈,虽然发音不太地道。见到佐立这样高兴,我心里也很快乐。于是
我从主人的酒箱里拿出酒瓶,倒了一点酒给他喝,让他壮壮胆子。不管怎么说,
佐立的提议是有道理的,我接受了他的意见。于是,我们就下了锚,静静地在船
上躺了一整夜。我是说,只是"静静地躺着",我们事实上整夜都没合过眼。因为
两三小时后,便有一大群各种各样的巨兽来到海边,在水里打滚,洗澡,或凉爽
一下自己的身子;它们是些什么野兽,我也叫不出名字,而它们那狂呼怒吼的咆
哮声,真是我平生从未听到过的,煞是吓人!
  佐立吓坏了,我自己也吓得要死。然而,更让我们心惊胆战的是,我们听到
有一头巨兽向我们船边游来。虽然我们看不见,但从其呼吸的声音来听,一定是
个硕大无比的猛兽。
  佐立说是头狮子,我想也可能是的。可怜的佐立向我高声呼叫,要我起锚把
船划走。"不,"我说,"佐立,我们可以把锚索连同浮筒一起放出,把船向海里移
移,那些野兽游不了太远的,它们不可能跟上来。"我话音未落,那巨兽离船不到
两桨来远了。我立刻走进舱里,拿起枪来,对着那家伙放了一枪。那猛兽立即调
头向岸上泅去。
  枪声一响,不论在岸边或山里的群兽漫山遍野地狂呼怒吼起来,那种情景,
真令人毛骨悚然。我想,这里的野兽以前大概从未听到过枪声,以至使它们如此
惊恐不安。这更使我不得不相信,不用说晚上不能上岸,就是白天上岸也是个问
题。落入野人手里,无异于落入狮子猛虎之口。至少,这两种危险我们都害怕。
  但不管怎样,我们总得上岸到什么地方弄点淡水,因为船上剩下的水已不到
一品脱了。问题是:什么时候上岸?在哪儿才能弄到水?佐立说,如果我让他拿
个罐子上岸,他会去找找看有没有水,有的话就给我带回来。我问他,为什么要
他去,而不是我去,让他自己呆在船上呢?这孩子的回答憨厚深情,使我从此喜
欢上了他。他说:"如果野人来了,他们吃掉我,你可以逃走。""好吧,佐立,"
我说,"如果野人来了,我们两个人一起开枪把他们打死,我们俩谁也不让他们吃
掉。"我拿了一块干面包给佐立吃,还从原来主人的酒箱里拿出酒瓶给他倒了点酒
喝。关于这个酒箱的来历,我前面已经提到过了。我们把船向岸边适当推近一些,
两人就一起涉水上岸。除了枪枝弹药和两只水罐,我们其他什么都不带。
  我不敢走得离船太远,唯恐野人的独木舟从河的上游顺流而下。可那孩子见
到一英里开外处有一块低地,就信步走去。不一会儿,只见他飞快向我奔来。我
以为有野人在追赶他,或者给什么野兽吓坏了,急忙迎上去帮助他。但他跑近我
时,却见他肩上背着个野兔似动物,但颜色与野兔不一样,腿也比野兔长,原来
是他打到的猎物。这东西的肉一定很好吃,为此我们都大为高兴。然而,更令人
高兴的是,佐立告诉我,他已找到了淡水,而且也没有见到有野人。
  但后来我们发现,我们不必费那么大的力气去取水。沿着我们所在的小河稍
稍往上走一点,潮水一退,就可取到淡水。其实,海潮没进入小河多远。我们把
所有的罐子都盛满了水,又把杀死的野兔煮了饱餐一顿,就准备上路了。在那一
带,我们始终没有发现人类的足迹。
  过去我曾到这一带的海岸来过一次,知道加那利群岛和佛得角群岛离大陆海
岸不远。但船上没有仪器,无法测量我们所在地点的纬度,而且,我也已不记得
这些群岛确切的纬度了,因此也无法找到这些群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该离开海
岸,驶向海岛。要不然,我一定能很容易找到这些海岛的。我现在唯一的希望是:
沿着海岸航行,直到英国人做生意的地方。在那儿总会遇到来往的商船,他们就
会救我们。
  我估计,我现在所在的地区正好在摩洛哥王国和黑人部族居住的地区之间;
这儿只有野兽出没,荒无人烟。黑人因怕摩尔人的骚扰而放弃该地区迁向前方;
摩尔人则因这儿是蛮荒之地,不愿在此居祝另外,这儿群兽出没,是猛虎、狮子
、豹子和其他野兽栖息的地方。所以,不论是摩尔人还是黑人,都放弃了这块地
方。但摩尔人有时也来这儿打猎。每次来的时候,至少有两三千人,像开来一支
军队。事实上,我们沿海岸走了约一百英里,白天只见一起荒芜,杳无人迹;晚
上只听到野兽咆哮,此起彼伏。
  有一两次,在白天,我仿佛远远看到了加那利群岛高山的山顶--泰尼利夫山
山顶。当时我很想冒一下险,把船驶过去。可是试了两次,都被逆风顶了回来。
而且,这时海上风浪很大,我们的船又小,无法驶向大海。因此,我决定依照原
来的计划,继续沿海岸行驶。
  我们离开那个地方后,也有好几次不得不上岸取水。特别有一次,在大清早,
我们来到一个小岬角抛了锚。这时正好涨潮,我们想等潮水上来后再往里驶。佐
立的眼睛比我尖,他向我低声叫唤,要我把船驶离岸远一点。他说,"看那儿,一
个可怕的怪物正在小山下睡觉呢!"我朝他手所指的方向看了一下,果然看到一个
可怕的怪物,原来那是一头巨狮,正躺在一片山影下熟睡呢!我说:"佐立,你上
岸去把它打死吧。"佐立大吃一惊,说:"我?我去把它打死?它一口就把我吃掉
了。"我就不再对这孩子说什么了,并叫他乖乖呆在那儿。我自己拿起最大的一支
枪,装了大量的火药,又装了两颗大子弹,放在一旁,然后又拿起第二支枪,装
了两颗子弹,再把第三支枪装了五颗小子弹。我拿起第一支大枪,尽力瞄准,对
着那狮子的头开了一枪。但那狮子躺着时,前腿稍稍往上抬起,挡住了鼻子,因
此子弹正好打在它膝盖上,把腿骨打断了。狮子一惊,狂吼而起,但发觉一腿已
断,复又跌倒在地,然后用三条腿站立起来,发出刺耳的吼叫声。我见自己没有
打中狮子的头部,心里不由暗暗吃惊,这时,那头狮子似乎想走开,我急忙拿起
第二支枪,对准它的头部又开了一枪,只见它颓然倒下,轻轻地吼了一声,便在
那儿拼命挣扎。这时佐立胆子大了,要求我让他上岸。"好吧,你去吧!"我说。
于是他便跳到水里,一手举着支短枪,一手划着水,走到那家伙跟前,把枪口放
在它的耳朵边,向它的头部又开了一枪,终于结果了这猛兽的性命。
  这件事对于我们实在是玩乐而已,狮子的肉根本不能吃。
  为了这样一个无用的猎物,浪费了三份火药和弹丸,实在不值得,我颇感后
悔。可是佐立说,他一定得从狮子身上弄点东西下来。于是他上船向我要斧子。
"干什么,佐立?"我问。
  "我要把它的头砍下来!"他说。结果,佐立没法把狮子头砍下来,却砍下了
一只脚带回来。那脚可真大得可怕!
  我心里盘算,狮子皮也许对我们会有用处,便决定想法把皮剥下来。于是我
和佐立就跑去剥皮。对于这件工作,佐立比我高明得多了,而我完全不知道从何
下手。我们两人忙了一整天,才把整张皮剥下来。我们把皮摊在船舱的顶上,两
天后皮就晒干了。以后我就把它用作被来睡觉。
  这次停船之后,我们向南一连行驶了十一二天,我们的粮食逐渐减少,只得
省着点吃。除了取淡水不得不上岸外,很少靠岸。我这样做的目的是要把船驶到
非洲海岸的冈比亚河或塞内加尔河;也就是说,到达佛得海角一带,希望能在那
儿遇上欧洲的商船。万一遇不到的话,我就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了。那就只好去找
找那些群岛,或者死在黑人手里了。
  我知道,从欧洲开往几内亚海岸,或去巴西和东印度群岛的商船,都要经过
这个海角或这些群岛。总之,我把自己整个命运都押在这唯一的机遇上了;遇上
商船就得救,遇不上就只有死路一条。
  下定了决心,就又向前航行了十天左右,开始看到了有人烟的地方。有两三
个地方,在我们的船驶过时,可以看到有些人站在岸上望着我们;同时可以看到,
他们都一丝不挂,浑身墨黑。有一次,我很想上岸和他们接触一下,但佐立功我
说,"不要去,不要去。"但是我还是驶近海岸,以便与他们谈谈。我发现他们沿
着海岸跟着我的船跑了一大段路。我看到,他们手中都没有武器,只有一个人拿
了一根细长的棍子。佐立告诉我,那是一种镖枪,他们可以投得又远又准。我不
敢靠岸太近,并尽可能用手势与他们交谈。我尤其着力打出一些要求食物的手势。
他们也招手要我把船停下,他们会回去取些肉来给我们。于是我落下了三角帆把
船停下来。有两个人往回向村里跑去。不到半小时,他们回来了,手里拿着两块
肉干和一些谷类。这些大概都是他们的土产品,但我和佐立都叫不出是什么东西。
我们当然很想要这些食物,但怎样去拿这些东西却是个问题。我们自己不敢上岸
接近他们,他们也同样怕我们。最后,他们想出了一个对双方来说都安全的办法。
他们把东西先放在岸上,然后走到远处等待,让我们把东西拿上船后再走近岸边。
  我们打着手势向他们表示感谢,因为我们拿不出什么东西答谢他们。说来也
巧,正当此时,出现了一个大好机会,使我们大大地还了他们的人情。当时,突
然有两只巨兽从山上向海岸边冲来;看那样子,好像后一只正在追逐前一只,究
竟他们是雌雄相逐,还是戏耍或争斗,我们也弄不清楚。同时,我们也不知道这
种事是司空见惯的呢,还是偶然发生的。
  但是,照当时的情况判断,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因为,首先,这类凶残的猛
兽一般大白天不出来活动,其次,我们看到那些黑人惊恐万分,特别是妇女更是
害怕。大家都逃光了,只留下那个拿镖枪的人。可是那两只巨兽跑到海边并没有
去袭击那些黑人,而是一下子跳到海里,游来游去,好像是在游戏。后来,出于
我的意料之外,有一只竟跑到我们的船跟前来了。好在,我已早有准备。我迅速
把枪装上了弹药,还叫佐立把另外两支枪也装好了弹药。当那巨兽一进入射程,
我立即开火,一枪打中了它的头部。那家伙立即沉下去了,但又马上浮起来在水
里上下翻腾,拚命作垂死挣扎;然后,匆匆向岸边游去,但由于受到的是致命伤,
又被海水所窒息,还未游到岸边就死了。
  那些可怜的黑人听到了枪声,看到了枪里发出的火光,其惊恐之状,真是笔
墨难以形容的。有几个吓得半死,跌倒在地上。过后,他们见那怪兽已死,并沉
到水里去了,又见我向他们招手,叫他们到海边来;这时,他们才壮着胆子,到
海边来寻找那死兽。我根据水里的血迹找到了那巨兽,又用绳子把它套住,并把
绳子递给那些黑人,叫他们去拖。他们把那死了的家伙拖到岸上,发现竟是一只
很奇特的豹。此豹满身黑斑,非常美丽。黑人们一齐举起双手,表示无比惊讶。
  他们怎么也想不出我是用什么东西把豹打死的。
  枪声和火光早就把另一只巨兽吓得泅到岸上,一溜烟跑回山里去了。因为距
离太远,我看不清它倒底是什么东西。不久我看出那些黑人想吃豹子肉,我当然
乐意做个人情送给他们。对此,黑人们感激万分。他们马上动手剥皮。虽然他们
没有刀子,用的是一片削薄了的木皮,但不一会儿就把豹皮剥下来了,比我们用
刀子剥还快。他们要送些豹肉给我们,我表示不要,并做手势表示全部送给他们;
不过我也表示想要那张豹皮。他们立刻满不在乎地给了我。他们又给了我许多粮
食,尽管我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但还是收下了。接着,我又打起手势向他们要
水。我把一只罐子拿在手里,把罐底朝天罐口朝下翻转来,表示里面已空了,希
望装满水。他们马上告诉自己的同伴,不久便有两个女人抬了一大泥缸水走来。
  我猜想,那泥缸是用阳光焙制而成的。她们把泥缸放在地下,然后像第一次
那样远远走开。我让佐立带了三只水罐上岸去取水。那些女人也和男人一样,全
都赤身裸体,一丝不挂。
  现在,我有了不少杂粮,又有了水,就离别了那些友好的黑人,一口气大约
又航行了十一天,中间一次也没有登岸。
  后来,我看到有一片陆地,长长地突出在海里,离我们的船约十三、四海里。
当时风平浪静,我从远处经过这海角;最后,在离岸六海里左右绕过这小岬角后,
又发现岬角的另一边海里也有陆地。这时,我已深信不疑,这儿就是佛得角,而
对面的那些岛屿即是佛得角群岛。但岬角和岛屿离我都很远,我不知该怎么办才
好。如果刮大风,那我一个地方也到不了。
  在这进退维谷之际,我郁郁不乐地走进舱房坐了下来,让佐立去掌舵。突然,
那孩子惊叫起来:"主人,主人,有一只大帆船!"这傻小子以为他原来的主人派
船追了上来,几乎吓昏了头。我却很清楚,我们已驶得很远,他们决不可能追到
这儿来。我跳出船舱一看,不仅立刻看到了船,而且看出,那是一艘葡萄牙船;
我猜想,那是驶往几内亚海岸贩卖黑奴的船。但当我观察那船的航向时,我才知
道,他们要去的是另一个方向,根本没有想靠岸的意思。因此,我拚命把船往海
里开,并决心尽可能与他们取得联系。
  我虽然竭力张帆行驶,但不久就看出,我根本无法横插到他们的航路上去;
等不及我发信号,他们的船就会驶过去。
  我满帆全速前进追赶了一阵子,就开始感到绝望了。然而,正当此时,他们
好像在望远镜里发现了我们。他们看到我的船是一艘欧洲小艇,因此,一定以为
是大船遇难后放出的救生艇,所以便落下帆等我们。这给了我极大的鼓舞。我船
上本来就有我们原主人的旗帜,我就拿出旗帜向他们摇起来作为求救的信号,同
时又鸣枪求救。这两个信号他们都看见了,因为,后来他们告诉我,枪声他们虽
然没有听到,但看到了冒烟。他们看到了信号,就停船等我们。他们的这个举动
真是仁慈极了。大约过了三小时光景,我才靠上了他们的大船。
  他们用葡萄牙语,用西班牙语,用法语,问我是什么人,但他们的话我都不
懂。后来,船上有一个苏格兰水手上来叫我,我便告诉他我是英格兰人,是从萨
累的摩尔人手下逃出来的。于是,他们便十分和善地让我上了船,并把我的一切
东西也都拿到大船上。
  谁都相信,我竟然能绝处逢生,其喜悦之情,实在难于言表。我立刻把我的
一切东西送给船长,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但船长非常慷慨。他对我说,他什么
也不要,等我到了巴西后,他会把我所有的东西都交还给我。他说:"今天我救了
你的命,希望将来有一天别人也会救我的命,说不定哪一天我也会遭到同样的命
运。再说,我把你带到巴西,远离自己的祖国,如果我要了你的东西,你就会在
异国他乡挨饿,这不等于我救了你的命,又送了你的命吗?不,不,英国先生,
我把你送到巴西,完全是一种慈善行为。你的那些东西可以帮助你在那儿过活,
并可做你回家的盘费。"他提出这些建议是十分仁慈的,而且一丝不苟地实践了自
己的许诺。他给手下的船员下令,不准他们动我的任何东西。后来,他索性把我
所有的东西都收归他自己保管,还给我列了一张清单,以便我以后要还。清单中
连我的那三只装水的瓦罐也不漏掉。
  他也看到,我的小艇很不错。他对我说,他想把小艇买下来,放在大船上使
用,并要我开个价。我对他说,他对我这么慷慨大度,我实在不好意思开价,并
告诉他,他愿出多少钱都可以。他说他可以先给我一张八十西班牙银币的钱(这
种西班牙银币都打上一个"8"字)到巴西可换取现金。到了巴西,如果有人愿意
出更高的价钱,他愿意全数补足。他又表示愿出六十西班牙银币买下佐立。这钱
我实在不能接受。
  我倒不是不愿意把佐立给船长,而是我不愿意出卖这可怜的孩子的自由。在
我争取自由的逃跑过程中,他对我可谓忠心耿耿。我把不愿出卖佐立的原因告诉
了船长,他认为我说得有理,就提出了一个折衷的方案:这孩子如果成为基督徒,
则十年后还其自由,并签约为仆。基于这个条件,我终于同意了,因为佐立自己
也表示愿意跟随船长。
  去巴西的航行十分顺利,大约二十二天之后,就到达了群圣湾。现在我摆脱
了困境,该打算打算下一步怎么办了。
  船长对我慷慨无私的好处,真是记不胜记。他不仅不收我的船费,并出二十
枚欧洲流通金币买下我的豹皮,四十枚金币买下狮子皮。我小艇上的一应物品,
立刻如数奉还给我;我愿出卖的东西,他又都通通买下,包括酒箱、两支枪、剩
下的一大块蜜蜡,(其余的我都做成蜡烛在旅途中点掉了。)简而言之,我变卖
物品共得了二百二十西班牙银币;带着这笔钱,我踏上了巴西海岸。
第二章
              
              
  我到巴西不久,船长把我介绍给一位种植园主;这人与船长一样正直无私。
他拥有一个甘蔗种植园和一个制糖厂。我在他家住了一段时间,了解了一些种甘
蔗和制糖的方法。我看到,在巴西的这些种植园主生活优裕,他们都在短时期内
就发家致富了。所以我想,如果我能获得在巴西的居留证,我也要做个种植园主。
同时,我决定设法把我寄存在伦敦的那笔钱汇到巴西来。为了获得入藉证书,我
倾囊买了一些没有开垦过的土地,并根据我将要从伦敦收到的资本,拟定了一个
经管种植园和定居的计划。
  我有个邻居,是葡萄牙人,生于里斯本,但他父母却是英国人。他名叫威尔
斯。当时他的境况与我差不多。我称他为邻居,是因为我们两家的种植园紧紧相
邻,而且我们也经常来往。我们两人的资本都很少。开始两年,我们只种些粮食
为生。可是不久,我们开始发展起来,经营的种植园也开始走上了轨道。因此,
在第三年,我们种了一些烟草;同时,我们各自又购进了一大块土地,准备来年
种甘蔗。然而,我们都感到缺乏劳动力。这时,我想到真不该把佐立让给别人,
以致现在后悔莫及。
  可是,天哪,我这个人老是把事情办糟,却从未办好过一件事情;这种行事
处世对我来说又不足为怪了。现在我已别无选择,只能勉强维持下去。现在的生
计与我的天性和才能是完全不相称的,与我所向往的生活也大相径庭。为了我所
向往的生活,我违抗父命,背井离乡。我现在经营种植园,也快过上我父亲一直
劝我过的中产阶级生活了。但是,如果我真的想过中产阶级的生活,那我可以完
全呆在家里,何必在世界上到处闯荡,劳苦自己呢?要过上中产阶级的生活,我
完全可以留在英国,生活在亲朋好友中间,又何必千里迢迢,来到这举目无亲的
荒山僻壤之地,与野蛮人为伍呢?在这儿,我远离尘世,谁也不知道我的音讯。
  每当我想到自己目前的境遇,总是悔恨不已。除了偶尔与我的那位邻居交往
外,简直没有其他人可以交谈。我也没有什么工作可做,只有用自己的双手辛苦
劳作。我老是对自己说,我就像被丢弃在一个杳无人烟的荒岛上,形单影只,雀
然一身。可是,当人们把自己目前的处境与境况更糟的人相比时,老天往往会让
他们换一换地位,好让他们以自己的亲身阅历,体会过去生活的幸福。老天爷这
么做是十分公道的。
  对此,我们人人都得好好反省一下。我把自己目前的生活,比作荒岛上孤独
的生活,结果我真的命中注定要过这种生活,那正是因为我不应该不满足于当前
的境遇。老天爷这样对待我,也真是天公地道的。要是我真的继续我当时的生活,
也许我可以变成个大富翁呢!
  当我经营种植园的计划稍有眉目时,我的朋友,就是在海上救我的船长,又
回来了。这次他的船是停在这儿装货的,货装完后再出航,航程将持续三个月左
右。我告诉他,我在伦敦还有一笔小小的资本;他给了我一个友好而又诚恳的建
议。"英国先生,"他说,他一直这么叫我的,"你写封信,再给我一份正式委托书
请那位在伦敦替你保管存款的人把钱汇到里斯本,交给我所指定的人,再用那笔
钱办一些这儿有用的货物。我回来时,如果上帝保佑,就可替你一起运来。可是,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建议你动用你一半的资本,也就是一百英镑,
冒一下险。如果一切顺利,你可以用同样的方法支取另一半。那样,即使万一失
手,你还可用剩下的一半来接济自己。"船长的建议确实是一个万全良策,且出于
真诚的友谊。我深信,这简直是一个万无一失的办法。所以,我按船长的要求,
给保管我存款的太太写了一封信,并又写了一份委托书,交给这位葡萄牙船长。
  在我给那位英国船长寡妇的信里,我详细叙述了我的冒险经历。我怎样成了
奴隶,怎样逃跑,又怎样在海上遇到这位葡萄牙船长,船长又怎样对我慷慨仁慈,
以及我目前的境况。此外,我还把我需要的货物详细地开列了一个单子。这位正
直的葡萄牙船长到了里斯本之后,通过在里斯本的某个英国商人,设法把我的信
以及我冒险经历的详情,送达在伦敦的一位商人;这位伦敦商人又把我的情况详
详细细地转告了那位寡妇。这位太太接到了信,获知了我的遭遇后,不仅把钱如
数交出,还从自己的私人积蓄中拿出一笔钱来酬谢葡萄牙船长,以报答他对我的
恩情。
  

  在伦敦的那位商人用这笔钱--一百英镑--购买了葡萄牙船长开列的单子上的
全部货物,直接运往里斯本给船长。
  船长又把全部货物安全运抵巴西。在这些货物中,他替我带来了各种各样的
工具、铁器和用具;这些都是经营种植园非常有用的东西。船长对我可谓想得周
到备至,因为我自己并未想到要带这些东西。当时,我经营种植园还是个新手呢!
  当这批货物运抵巴西时,我以为自己发了大财了,真是喜出望外。同时,我
的那位能干的管家,就是这位船长,用那位寡妇给他作为礼物的五英镑钱,替我
买了一个佣人,契约期为六年;在此期间,他不拿报酬,只要给他一点我们自己
种的烟草就行了。这点烟草也是我一定要给他他才收受的。
  不仅如此,我的货物,什么布啊,绒啊,粗呢啊等等,都是地地道道的英国
货;另外一些东西则都是这儿特别贵重和需要的物品。我设法高价出售,结果赚
了四倍的利润。现在,就我的种植园发展情况而言,已大大超过了我那可怜的邻
居了。因为,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买了一个黑奴和一个欧洲人佣人。另外,
前面提到过,那位葡萄牙船长从里斯本也给我带来了一个仆人。
  常言道,富得快,麻烦来。我的情形完全是这样。第二年,我的种植园大获
成功。我从自己的地里收了五十捆烟叶,除了供应当地的需要外,还剩下很多。
这五十捆烟叶每捆一百多磅重;我都把它们晒好存放起来,专等那些商船从里斯
本回来。这时,生意发展,资财丰厚,我的头脑里又开始充满了各种不切实际的
计划和梦想。这种虚妄的念头往往会毁掉最有头脑的商人。
  我若能长此安居乐业下去,生活必然会无比幸福。正是为了能获得这些幸福,
我父亲曾竭力规劝我过一种安份守己的平静生活;而且,他告诉我,只有中间地
位的生活,才享有种种幸福。他的看法确实是通情达理、切合实际的。然而,冥
冥中另一种命运在等待着我。我自己一手造成了自己的不幸,增加了自己的过错,
使我后来回想起来倍加悔恨。我后来遭遇的种种灾难都是由于我执迷不悟,坚持
我遨游世界的愚蠢愿望,并刻意去实现这种愿望。结果,我违背了大自然与造物
主的意愿和自己的天职,放弃用通常正当的手段追求幸福的生活,以致给自己造
成无穷的危害。
  正如我上次从父母身边逃走一样,这时我又开始不满于现状。我本来可以靠
经营种植园发家致富,可我偏偏把这种幸福的远景丢之脑后,去追求一种不切实
际的妄想;异想天开,想做个暴发户,而不是像通常一般人那样靠勤劳积累致富。
这样,我又把自己抛入人世间最不幸的深渊。如果我没有那种种虚幻的妄想,我
的生活一定会康乐安适的。
  现在,让我把以后发生的一切慢慢向读者细说。你们可以想象,当时我在巴
西已呆了四年,我经营的种植园也渐渐兴旺发展起来。我不仅学会了当地的语言,
而且,在种植园主和城里的商人中间有了不少熟人,交了不少朋友。我说的城里,
就是我在巴西登陆的港口城市圣萨尔瓦多。我与他们交谈时,经常谈到我去几内
亚沿岸的两次航行,告诉他们与黑人做生意的情况。我对他们说,与黑人做生意
真太容易了,只要用一些杂七杂八的货物,什么假珠子啦,玩具啦,刀子剪子啦,
斧头啦,以及玻璃制品之类的东西,就可换来金沙、几内亚香料及象牙之类贵重
物品,还可换来黑奴。在巴西,当时正需要大量的黑奴劳动力。
  每当我谈论这些话题的时候,大家都仔细倾听;尤其是买卖黑奴的事,更引
其他们的兴趣。当时,贩运黑奴的买卖还刚刚开始。从事贩卖黑奴的商人必须签
约,保证为西班牙殖民地和葡萄牙殖民地供应黑奴,并必须获得西班牙国王或葡
萄牙国王的批准。贩运黑奴是一种垄断的贸易,因而在巴西黑奴进口的数量不多,
价钱也特别昂贵。
  有一次,我与一些熟悉的种植园主和商人又很起劲地谈论这些事情。第二天
上午,有三个人来找我。他们对我说,他们对我昨天晚上的谈话认真思考了一番,
特前来向我提出一个建议。但他们说,这建议必须保密。因此他们要求我严守秘
密。然后,他们对我说,他们想装备一条船去几内亚。他们说,他们都像我一样
有种植园,但最感缺乏的是劳动力。他们不可能专门从事贩运黑奴的买卖,因为
他们回巴西后不可能公开出售黑奴,因此,他们打算只去几内亚一次,回巴西后
把黑奴偷偷送上岸,然后大家均分到各自的种植园里去。简而言之,现在的问题
是,我愿不愿意管理他们船上的货物,并经办几内亚海岸交易的事务。他们提出,
我不必拿出任何资本,但回来后带回的黑奴与我一起均分。
  必须承认,如果这个建议是向一个没有在这儿定居,也没有自己经营的种植
园的人提出来的话,确是十分诱人的。因为这很有希望赚一大笔钱,何况他们是
下了大资本的,而我却不必花一个子儿。但我的情况却完全不同。我已在巴西立
足,只要把自己的种植园再经营两三年,并把存放在英国的一百英镑再汇来,那
时,再加上那点小小的积蓄,不愁不挣出一个三四千英镑的家当,而且还会不断
增加。处于我现在这种境况的人,再想去进行这次航行,那简直就太荒唐了。
  但我这个人真是命里注定自取灭亡,竟然抵御不了这种提议的诱惑,就像我
当初一心要周游世界而不听父亲的忠告一样。一句话,我告诉他们,只要他们答
应我不在的时候照料我的种植园,如果我失事遇难的话,又能按照我的嘱咐处理
种植园,那我极愿同他们一同前往几内亚。对此他们都一一答应,并立下了字据。
我又立了一份正式的遗嘱,安排我的种植园和财产。我立我的救命恩人船长为我
种植园和财产的全权继承人,但他应按照我在遗嘱中的指示处置我的财产:一半
归他自己,一半运往英国。
  总之,我采取一切可能的措施,竭力保护好自己的财产,并维持种植园的经
营。但是,如果我能用一半的心思来关注自己的利益,判断一下应做和不应做的
事情,我就决不会放弃自己正在日益兴旺的事业,把发家致富的前景丢之脑后而
踏上这次航行。要知道,海上航行总是凶险难测的,更何况我自己也清楚,我这
个人总是会遭到种种不幸。
  可是,我却被命运驱使,盲目听从自己的妄想,而把理智丢之九霄云外。于
是,我把船只装备好,把货也装好;同伴们也按照合同把我托付的事情安排妥当。
我于一六五九年九月一日上了船。这是一个不吉利的日子。八年前,我违抗父母
严命,不顾自己的利益,从赫尔上船离家,也正是九月一日。
  我们的船载重一百二十吨,装备有六门炮,除了船长、他的小佣人和我自己
外,另外还有十四个人。船上没有什么大件的货物,只是一些适合与黑人交易的
小玩意儿,像假珠子啦,玻璃器具啦、贝壳啦,以及其他一些新奇的零星杂货,
像望远镜啦、刀子啦、剪刀啦、斧子啦等等。
  我上船的那天,船就开了。我们沿着海岸向北航行,计划驶至北纬十至十二
度之间后,横渡大洋,直放非洲。这是一条当时通常从南美去非洲的航线。我们
沿着巴西海岸向北行驶。一路上天气很好,就是太热。最后我们到达圣奥古斯丁
角,那是在巴西东部突入海里的一块高地。过了圣奥古斯丁角,我们就离开海岸,
向大海中驶去,航向东北偏北,似乎要驶向费尔南多德诺罗尼亚岛,再越过那些
岛屿向西开去。
  我们沿着这条航线航行,大约十二天之后穿过了赤道。根据我们最后一次观
测,我们已经到了北纬七度二十二分的地方。
  不料这时我们突然遭到一股强烈飓风的袭击。这股飓风开始从东南刮来,接
着转向西北,最后刮起了强劲的东北风。猛烈的大风连刮十二天,使我们一筹莫
展,只得让船乘风逐浪飘流,听任命运和狂风的摆布。不必说,在这十二天中,
我每天都担心被大浪吞没,船上的其他人也没有一个指望能活命。
  在这危急的情况下,风暴已使我们惊恐万状,而这时船上一个人又患热带病
死去,还有一个人和那个小佣人被大浪卷到海里去了。到第二十二天,风浪稍息;
船长尽其所能进行了观察,发现我们的船已刮到北纬十一度左右的地方,但在圣
奥古斯丁角以西二十二经度。船长发现,我们的船现在所处的位置在巴西北部或
圭亚那海岸;我们已经驶过了亚马孙河的入海口,靠近那条号称"大河"的俄利诺
科河了。
  于是,船长与我商量航行线路。他主张把船开回巴西海岸,因为船已渗漏得
很厉害,而且损坏严重。
  我竭力反对驶回巴西。我和他一起查看了美洲沿岸的航海图,最后得到的结
论是,除非我们驶到加勒比群岛,否则就找不到有人烟的地方可以求援。因此,
我们决定向巴尔巴多群岛驶去。据我们估计,只要我们能避开墨西哥湾的逆流,
在大海里航行,就可在半个月之内到达。在那儿,如果我们不能把船修一下,补
充食物和人员,我们就不可能到达非洲海岸。
  计划一定,我们便改变航向,向西北偏西方向驶去,希望能到达一个英属海
岛;在那儿我希望能获得救援。但航行方向却不由我们自己决定。在北纬十二度
十八分处,我们又遇到了第二阵暴风,风势与前一次同样凶猛,把我们的船向西
方刮去,最后把我们刮出当时正常的贸易航线,远离人类文明地区。在这种情境
下,即使我们侥幸不葬身鱼腹,也会给野人吃掉;至于回国,那谈都不用谈了。
  狂风不停地劲吹,情况万分危急。一天早上,船上有个人突然大喊一声:"陆
地!"我们刚想跑出舱外,去看看我们究竟到了什么地方,船却突然搁浅在一片沙
滩上动弹不得了。
  滔天大浪不断冲进船里,我们都感到死亡已经临头了。我们大家都躲到舱里
去,逃避海浪的冲击。
  没有身临其境,是不可能描述或领会我们当时惊惧交加的情景。我们不知道
当时身处何地,也不知道给风暴刮到了什么地方:是岛屿还是大陆,是有人烟的
地方,还是杳无人迹的蛮荒地区。这时风势虽比先前略减,但依然凶猛异常。我
们知道,我们的船已支持不了几分钟了,随时都可能被撞成碎片,除非出现奇迹,
风势会突然停息。总之,我们大家坐在一起,面面相觑,时刻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准备去另一个世界,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已无能为力了。这时,船没有像
我们所担心的那样被撞得粉碎,同时风势也渐渐减弱,使我们稍感安慰。
  风势虽然稍减,可船搁浅在沙里,无法动弹,因此情况依然十分危急。我们
只能尽力自救。在风暴到来之前,船尾曾拖着一只小艇。可是大风把小船刮到大
船的舵上撞破了,后来又被卷到海里,不知是沉了,还是飘走了。所以对此我们
只得作罢了。船上还有一只小艇,只是不知如何把它放到海里去。但现在我们已
没有时间商量这个问题了,因为我们觉得大船时刻都会被撞得粉碎。有些人甚至
还说,船实际上已经破了。
  在这危急之际,大副抓住那只小艇,大家一起用力,把小艇放到大船旁。然
后,我们十一个人一起上了小艇,解开小艇缆绳,就听凭上帝和风浪支配我们的
命运了。虽然这时风势已减弱了不少,但大海依然波涛汹涌,排山倒海向岸上冲
去。难怪荷兰人把暴风雨中的大海称之为"疯狂的海洋",真是形象极了。
  我们当时的处境是非常凄惨的。我们明白,在这种洪涛巨浪中,我们的小艇
是万难生存的,我们不可避免地都要被淹死。我们没有帆,即使有,也无法使用。
我们只能用桨向岸上划去,就像是走上刑场的犯人,心情十分沉重。因为,我们
知道,小艇一靠近海岸,马上就会被海浪撞得粉碎。然而,我们只能听天由命,
顺着风势拼命向岸上划去。我们这么做,无疑是自己加速自己的灭亡。
  等待着我们的海岸是岩石还是沙滩,是陡岸还是浅滩,我们一无所知。我们
仅存的一线希望是,进入一个海湾或河口,侥幸把小艇划进去;或划近避风的陡
岸,找到一片风平浪静的水面。但我们既看不到海湾或河口,也看不到陡岸;而
且,我们越靠近海岸,越感到陆地比大海更可怕。
  我们半划着桨,半被风驱赶着,大约走了四海里多。忽然一个巨浪排山倒海
从我们后面滚滚而来,无疑将给我们的小艇以致命一击。说时迟,那时快,巨浪
顿时把我们的小艇打得船底朝天;我们都落到海里,东一个,西一个。大家还来
不及喊一声"噢,上帝啊!",就通通被波涛吞没了。
  当我沉入水中时,心乱如麻,实难言表。我平日虽善泅水,但在这种惊涛骇
浪之中,连浮起来呼吸一下也十分困难。
  最后,海浪把我冲上了岸,等浪势使尽而退时,把我留在半干的岸上。虽然
海水已把我灌得半死,但我头脑尚清醒,见到自己已靠近陆地,就立即爬起来拼
命向陆上奔去,以免第二个浪头打来时再把我卷入大海。可是,我立即发现,这
种情境已无法逃脱,只见身后高山似的海浪汹涌而至,我根本无法抗拒,也无力
抗拒。这时,我只能尽力气息浮出水面,并竭力向岸上游去。我唯一的希愿是,
海浪把我冲近岸边后,不再把我卷回大海。
  巨浪扑来,把我埋入水中二三十英尺深。我感到海浪迅速而猛力地把我推向
岸边。同时,我自己屏住呼吸,也拼命向岸上游去。我屏住呼吸气得肺都快炸了。
正当此时,我感到头和手已露出水面,虽然只短短两秒钟,却使我得以重新呼吸,
并大大增强了勇气,也大大减少了痛苦。紧接着我又被埋入浪中,但这一次时间
没有上次那么长,我总算挺了过来。等我感到海浪势尽而退时,就拼命在后退的
浪里向前挣扎。我的脚又重新触到了海滩。我站了一会,喘了口气,一等海水退
尽,立即拔脚向岸上没命奔去。但我还是无法逃脱巨浪的袭击。巨浪再次从我背
后汹涌而至,一连两次又像以前那样把我卷起来,推向平坦的海岸。
  这两次大浪的冲击,后一次几乎要了我的命,因为海浪把我向前推时,把我
冲撞到一块岩石上,使我立即失去了知觉,动弹不得。原来这一撞,正好撞在我
胸口上,使我几乎透不过起来。假如此时再来一个浪头,我必定憋死在水里了。
  好在第二个浪头打来之前我已苏醒,看到情势危急,自己必为海水吞没,就
决心紧抱岩石,等海水一退,又往前狂奔一阵,跑近了海岸。后一个浪头赶来时,
只从我头上盖了过去,已无力把我吞没或卷走了。我又继续向前跑,终于跑到岸
边,攀上岸上的岩石,在草地上坐了下来。这时,我总算脱离了危险,海浪已不
可能再袭击我了,心里感到无限的宽慰。
  我现在既已登上了陆地,平安上岸,便仰脸向天,感谢上帝令我绝处逢生,
因为几分钟之前,我还几乎无一线生还的希望。现在我相信,当一个人像我这样
能死里逃生,他那种心荡神怡,喜不自胜的心情,确实难以言表。我也完全能理
解我们英国的一种风俗,即当恶人被套上绞索,收紧绳结,正要被吊起来的时刻,
赦书适到。这种情况下,往往外科医生随赦书同时到达,以便给犯人放血,免得
他喜极而血气攻心,晕死过去:狂喜极悲,均令人灵魂出窍。
  我在岸上狂乱地跑来跑去,高举双手,做出千百种古怪的姿势。这时,我全
部的身心都在回忆着自己死里逃生的经过,并想到同伴们全都葬身大海,唯我独
生,真是不可思议。
  因为后来我只见到几顶帽子和一顶便帽,以及两只不成双的鞋子在随波逐流。
  我遥望那只搁浅了的大船,这时海上烟波迷茫,船离岸甚远,只能隐约可见。
我不由感叹:"上帝啊,我怎么竟能上岸呢!"我自我安慰了一番,庆幸自己死而
复生。然后,我开始环顾四周,看看我究竟到了什么地方,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但不看则已,这一看使我的情绪立即低落下来。我虽获救,却又陷入了另一
种绝境。我浑身湿透,却没有衣服可更换;我又饥又渴,却没有任何东西可充饥
解渴。我看不到有任何出路,除了饿死,就是给野兽吃掉。我身上除了一把小刀
、一个烟斗和一小匣烟叶,别无他物。这使我忧心如焚,有好一阵子,我在岸上
狂乱地跑来跑去,像疯子一样。夜色降临,我想到野兽多半在夜间出来觅食,更
是愁思满腔。我想,若这儿真有猛兽出没,我的命运将会如何呢?
  在我附近有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看上去有点像纵树,但有刺。我想出的唯
一办法是:爬上去坐一整夜再说,第二天再考虑死的问题吧,因为我看不出有任
何生路可言。我从海岸向里走了几十米,想找些淡水喝,居然给我找到了,真使
我大喜过望。喝完水,又取了点烟叶放到嘴里充饥,然后爬上树,尽可能躺得稳
当些,以免睡熟后从树上跌下来。我事先还从树上砍了一根树枝,做了一根短棍
防身。由于疲劳之极,我立即睡着了,真是睡得又熟又香。我想,任何人,处在
我现在的环境下,决不会睡得像我这么香的。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这时,风暴已过,天气晴朗,海面上也不像以前那样
波浪滔天了。然而,最使我惊异的是,那只搁浅的大船,在夜里被潮水浮出沙滩
后,又给冲到我先前被撞伤的那块岩石附近。现在这船离岸仅一海里左右,并还
好好地停在那儿。我想我若能上得大船,就可以拿出一些日常生活的必需品。
  我从树上睡觉的地方下来,环顾四周,发现那只逃生的小艇被风浪冲到陆地
上搁在那儿,离我右方约两英里处。我沿着海岸向小艇走去,但发现小艇与我所
在的地方横隔着一个小水湾,约有半英里宽。于是我就折回来了。因为,当前最
要紧的是我得设法上大船,希望在上面能找到一些日常应用的东西。
  午后不久,海面风平浪静,潮水也已远远退去。我只要走下海岸,泅上几十
米,即可到达大船。这时,我心里不禁又难过起来。因为我想到,倘若昨天我们
全船的人不下小艇,仍然留在大船上,大家必定会平安无事。这时就可安抵陆地;
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孤苦伶仃孑然一身了。而现在,我既无乐趣,又无伴侣。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流下泪来。可是,现在悲伤于事无济,我即决定只要可能就
先上船去。当时,天气炎热,我便脱掉衣服,跳下水去。可是,当我泅到船边时,
却没法上去,因为船已搁浅,故离水面很高;我两臂所及,没有任何可以抓住的
东西。我绕船游了两圈,忽然发现一根很短的绳子。我惊异自己先前竟没有看见
这根绳子。那绳子从船头上挂下来,绳头接近水面;我毫不费力地抓住绳子往上
攀登,进入了船上的前舱。上去后发现船已漏水,舱底进满了水。因为船搁浅在
一片坚硬的沙滩上,船尾上翘,船头几乎都浸在水里,所以船的后半截没有进水。
可以想像,我急于要查看一下哪些东西已损坏,哪些东西还完好无损。首先,我
发现船上的粮食都还干燥无恙。这时,我当然先要吃些东西,就走到面包房去,
把饼干装满了自己的衣袋,同时边吃边干其他活儿,因为我必须抓紧时间才行。
我又在大舱里找到了一些甘蔗酒,就喝了一大杯。此时此刻,我极需喝点酒提提
神。我这时只想有一只小船,把我认为将来需要的东西,统统运到岸上去。
  呆坐着空想获得不存在的东西是没有用的。这么一想,使我萌发了自己动手
的念头。船上有几根备用的帆杠,还有两三块木板,一两根多余的第二接桅。我
决定由此着手,只要搬得动的,都从船上扔下去。在把这些木头扔下水之前,先
都用绳子绑好,以免被海水冲走。然后,我又把它们一一用绳子拉近船边,把四
根木头绑在一起,两头尽可能绑紧,扎成一只木排的样子,又用两三块短木板横
放在上面,我上去走了走,倒还稳当,就是木头太轻吃不住多少重量。于是我又
动手用木匠的锯子把一根第二接桅锯成三段加到木排上。
  这工作异常吃力辛苦,但我因急于想把必需的物品运上岸,也就干下来了。
要在平时,我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完成如此艰巨的工程的。
  木排做得相当牢固,也能吃得住相当的重量。接着我就考虑该装些什么东西
上去,还要防止东西给海浪打湿。不久我便想出了办法。我先把船上所能找到的
木板都铺在木排上,然后考虑了一下所需要的东西。我打开三只船员用的箱子,
把里面的东西倒空,再把它们一一吊到木排上。第一只箱子里我主要装食品:粮
食、面包、米、三块荷兰酪干、五块羊肉干,以及一些剩下来的欧洲麦子--这些
麦子原来是喂船上的家禽的。现在家禽都已死了。船上本来还有一点大麦和小麦,
但后来发现都给老鼠吃光了或搞脏了,使我大为失望。至于酒类,我也找到了几
箱,那都是船长的。里面有几瓶烈性甜酒,还有五、六加仑椰子酒。我把酒放在
一边,因为没有必要把酒放进箱子,更何况箱子里东西也已塞满了。在我这般忙
碌的时候,只见潮水开始上涨,虽然风平浪静,但还是把我留在岸边的上衣、衬
衫和背心全部冲走了。这使我非常懊丧,因为我游泳上船时,只穿了一条长短及
膝的麻纱短裤和一双袜子。这倒使我不得不找些衣服穿了。船里衣服很多,但我
只挑了几件目前要穿的,因为我认为有些东西更重要,尤其是木工工具。我找了
半天,总算找到了那只木匠箱子。此时工具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即使是整船的
金子也没有这箱木匠工具值钱。我把箱子放到木排上,不想花时间去打开看一下,
因为里面装些什么工具我心里大致有数。
  其次,我必须搞到枪枝和弹药。大舱里原来存放着两支很好的鸟枪和两支手
枪,我都拿了来,又拿了几只装火药的角筒,一小包子弹和两把生锈的旧刀。我
知道船上还有三桶火药,只是不知道炮手们把它们放在什么地方了。我找了半天,
终于找到了。有两桶仍干燥可用,另一桶已浸水了。我就把两桶干燥的火药连同
枪支一起放到木排上。这时我发现木排上装的东西已不少了,就开始动脑筋如何
运上岸,因为一没帆、二没桨、三没舵,只要有点风,就会把木排打翻在海里。
  当时,有三点情况令人鼓舞:第一,海面平静如镜;第二,时值涨潮,海水
正向岸上冲;第三,虽有微风,却也吹向岸上。我找到了原来小艇上用的三支断
桨;此外,除了工具箱中的那些工具外,另外还找出了两把锯子,一把斧头和一
只头。货物装载完毕,我就驾起木排向岸上进发。最初一海里,木排行驶相当稳
当,但却稍稍偏离了我昨天登陆的地方。至此,我发现,原来这一带的水流直向
岸边一个方向流去。因此,我想附近可能会有一条小溪或小河,果真如此的话,
我就可驾木排进入港口卸货了。
  果然不出所料,不久我就看到了一个小湾,潮水正直往里涌。于是我驾着木
排,尽可能向急流的中心飘去。在这里,我几乎又一次遭到了沉船失事的灾祸。
果真那样,那我可要伤透心了。因为我尚不熟悉地形,木排的一头忽然一下子搁
浅在沙滩上,而另一头却还飘在水里。只差一点,木排上的货物就会滑向飘在水
里的一头而最后滑入水中。这种情况下,我只能竭尽全力用背顶住那些箱子,不䛃鳔È鳔È福尔摩斯----威斯特里亚寓所=34>歇洛克.福尔摩斯----威斯特里亚寓所显得有点跛颠。多年来,他一直住在距伊斯特本五英里外的一处丘陵草原的农场里,以
研究哲学和农艺学消磨时光。在这段休息斯间,他谢绝了酬金极为优厚的各种案件,决定从
此退休不干。可是由于德国要打仗,为了配合政府,他又出色地将智慧和实践结合在一起,
取得了《最后致意》中所记载的这些历史性成果。原先长期放在我的公事包里的几件以前的
记录,也被收入《最后致意》中,以便使之得以编辑成集。

                            医学博士
                           约翰·H·华生D

  BGSOUND元素可在IE3.0以上的浏览器中运行,在NetScape任何版本的浏览器中都是无效
的。BGSOUND用来设定页面载入时的背景音乐,它的语法格式如下:
  <BGSOUND SRC=″url″ LOOP=″n″>
  BGSOUND可以放在页面文件中的任何位置,但一般为了容易读懂页面源代码,都将其放
在标签后的第一个位置上。它有SRC和LOOP两个属性,其中的SRC是用来指定音乐文件的具体
url路径,音乐文件可以是WAV、AU或者MIDI格式等。LOOP用来指定背景音乐循环播放的次
数,当LOOP=-1时,背景音乐将会连续播放,直到浏览器开始载入下一个页面为止。例如下
例:
  <BGSOUND SRC=″music/bgmusic.wav″ loop=-1>

  2.IFRAME

  这也是一个只可在IE3.0以上的浏览器中运行的HTML元素,在NetScape浏览器中运行时
不会显示出任何效果。IFRAME元素可以在页面中插入一个浮动的窗口,在这个浮动窗口中可
以显示另外一个网页页面。它的基本语法格式如下:
  <IFRAME SRC=″url″ FRAMEBORDER=″1或0″ WIDTH=″x″ HEIGHT=″y″
SCROLLING=″yes或no″ ALIGN=″alignment″ MARGINWIDTH=″x″ MARGINHEIGHT=″y″
></IFRAME>
  其中SRC是用来指定在页面浮动窗口中显示的网页文件的具体url地址;FRAMEBORDER用
来指定页面浮动窗口是否具有边框,它的值只有1和0两个,分别表示有边框和没有边框;
WIDTH和HEIGHT用来指定页面浮动窗口的宽度和高度;SCROLLING指定页面浮动窗口是否需要
用滚动条,它的值有yes和no两个,当页面浮动窗口内嵌网页页面大于浮动窗口时,在默认
的情况下,在浮动窗口的右边和下边会自动提供滚动条,但如果SCROLLING=″yes″,则不
管在什么情况下,浮动窗口都会提供滚动条,如果SCROLLING=″no″,则不管在什么情况
下,浮动窗口都不提供滚动条;ALIGN属性指定浮动窗口内的页面相对于浮动窗口的位置,
它的值有left、right、top、middle、bottom,分别表示浮动窗口内的页面的位置是靠左、
靠右、靠上、居中和靠下;MARGINWIDTH和MARGINHEIGHT分别用来指定浮动窗口内的页面与
浮动窗口之间在水平方向和竖直方向上的填充距。请看下例:
  <BODY bgcolor=″#33eebb″ text=″#000000″>
  <FONT SIZE=5>利用IFRAME元素制作页面浮动窗口</FONT>
  <IFRAME SRC=″poem.htm″ FRAMEBORDER=″1″ WIDTH=″400″ HEIGHT=″200″
MARGINWIDTH=″10″ MARGINHEIGHT=″10″<>/IFRAME>
  </BODY> on/x-httpd-php3 .php3
将php的档案格式的副档名指定为.php3,亦可自行指定,如:.phtml,.php等等。

启动Apache Web Server:
在/www/bin目录底下输入并执行 apachectl start便可启动apache server。

验证是否安装成功:
在Apache的html储存目录 /www/htdocs 底下用vi或joe等文字编辑器编辑一个 .php3档。
例子:<?php echo “Hello World!” ; ?>
php script的开始及结束符号可以有四种方式:
<? echo "Hello World" ?>
<?php echo "Hello World" ?>
<script language="php">
echo "Hello World";

</script>

<% echo "Hello World" %>
可能的麻烦:
若在已安装有Apache的系统中,如教材所附的Slackware3.6,再安装PHP时。要做组态设定
会比较麻烦。

心得:
如同操作或安装Linux的应用软体一般,安装PHP也须参考许多的说明文件,即使PHP是属比
较容易安装的软体。--------------------------------------------------------------------------------



<hr width=#>
<hr width=50>
<hr width=50%>



--------------------------------------------------------------------------------

--------------------------------------------------------------------------------



<hr align=#> #=left, right
<hr width=50% align=left>
<hr width=50% align=right>



--------------------------------------------------------------------------------

--------------------------------------------------------------------------------



<hr noshade>
<hr noshade>



--------------------------------------------------------------------------------



<hr color=#>
#=rrggbb 16 进制 RGB 数码,或者是下列预定义色彩:
Black, Olive, Teal, Red, Blue, Maroon, Navy, Gray, Lime,
Fuchsia, White, Green, Purple, Silver, Yellow, Aqua
<hr color="red"> 名在这个窗口中动作。

10、如何使网页自动定时刷新

  有时你需要使你的浏览器自动从一个已打开的页面跳到另一个页面,也许你想使你的主页不断的刷新,这个要求可以添加如下HTML代码来实现,请在<head>和</head>语句中加
入:

<META HTTP-EQUIV="Refresh" content="10;url=你想访问的网址">

其中10代表当前网页完全下载完成10秒后自动连接到指定的URL,把URL去掉就表示每隔10秒
自动刷新一次主页。

  相信上面介绍的小“点心”一定能使你的主页增色不少,到时你的网站访问量大增时,不要忘记来信告诉我,我在等着为你祝贺呢。ẓ鮔È鮔È䛀猾ĄÆꪤÈΘĄÆ䩐ر 䜀ر絴¥옠Π䜀رҰ FDoneObjects䜀ر⍐NᇴQص੠˒＀`䜀ر⍐NꚨN峐ض੠˒峬ض＀`䜀ر⍐NᇴQص੠˒＀`䜀ر⍐NꚨN嵀ض੠˒嵜ض＀`䜀ر䎠¬绒氬箋绒﷩绰ᣰ䧱رҰ"Create Table"䜀رҰ FProgressBar䜀ر⍐NᇴQ搰ك੠˒＀`䜀ر⍐N梐g悠شࡐ˒＀`䜀ر((INSERT / UPDATE)䜀ر&insert or updatet䜀ر⍐N熼g윈ˠӠ˒＀`䡱رҰ Create Table䨡رèa臅ա￿᠀èa扴□￿᠀䧁ر䧰ر䨠ر
让它们下滑。但我怎么用力也无法撑开木排,而且,我只能死顶着,无法脱身做
其他事情。就这样我足足顶了半个钟头。直到后来,潮水继续上涨,木排才稍平
衡。又过了一会儿,潮水越涨越高,木排又浮了起来。我用桨把木排向小河的入
海口撑去,终于进入河口。这儿两边是岸,潮水直往里涌。我观察了一下小河两
岸的地势,准备找个合适的地方停靠。我不想驶入小河太远的地方,而是想尽量
靠近海边的地方上岸,因为我希望能看到海上过往的船只。
  最后,我终于在小河的右岸发现一个小湾。我费尽艰辛,好不容易把木排驶
到最浅的地方。我用桨抵住河底,尽力把木排撑进去。可是,在这里,我几乎又
一次险些把货物全都倒翻在水里。这一带河岸又陡又直,找不到可以登岸的地方。
  如果木排一头搁浅在岸上,另一头必定会像前次那样向下倾斜,结果货物又
有滑向水里的危险。这时,我只好用桨作锚,把木排一边固定在一片靠近河岸的
平坦的沙滩上,以等待潮水涨高,漫过沙滩再说。后来,潮水果然继续上涨,漫
上沙滩,等水涨得够高了,我就把木排撑过去,因为木排吃水有一尺多深。到了
那儿,我用两支断桨插入沙滩里,前后各一支,把木排停泊好,单等潮水退去,
就可把木排和货物品平安安地留在岸上了。
  接下来我得观察一下周围的地形,找个合适的地方安置我的住所和贮藏东西,
以防发生意外。至今我还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在大陆上呢,还是在小岛上,有人
烟的地方呢,还是没有人烟的地方,有野兽呢,还是没有野兽。离我不到一英里
的地方,有一座小山,高高耸立于北面的山丘之上,看来那是一道山脉。我拿了
一支鸟枪、一支手枪和一角筒火药,向那座山的山顶走去。历尽艰辛,总算爬上
了山顶;环顾四周,不禁令我悲伤万分。原来我上了一个海岛,四面环海,极目
所至,看不见一片陆地,只见远方几块孤岩礁石;再就是西边有两个比本岛还小
的岛屿,约在十五海里开外。
  我还发现,这个海岛非常荒凉,看来荒无人烟,只有野兽出没其间,但至今
我尚未遇见过任何野兽,却看到无数飞禽,可都叫不出是什么飞禽,也不知道打
死之后肉好不好吃。
  回来路上,见一只大鸟停在大树林旁的一棵树上,就向它开了一枪。我相信,
自上帝创造这世界以来,第一次有人在这个岛上开枪。枪声一响,整个森林里飞
出无数的飞鸟,各种鸟鸣聒噪而起,呼号交作,乱成一片,但我却叫不出一个来。
  我打死的那只鸟,从毛色和嘴看,像是一种老鹰,但没有钩爪,其肉酸腐难
吃,毫无用处。
  到此时我感到对岛上的环境已了解得差不多了,就回到木排旁,动手把货物
搬上岸来。那天剩下的时间全都用在搬物品上了。至于夜间怎么办,在什么地方
安息,则还心中无数。我当然不敢睡在地上,怕野兽来把我吃掉。后来才发现,
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但我还是尽我所能,把运到岸上的那些箱子和木板,搭成一个像木头房子似
的住所,把自己围起来保护自己,以便晚上可睡在里面。至于吃的,我至今还未
想出办法如何为自己提供食物。在我打鸟的地方,曾见过两三只野兔似的动物从
树林里跑出来。
  这时我想到,船上还有许多有用的东西,尤其是那些绳索,帆布以及许多其
他东西都可以搬上岸来。我决定只要可能,就再上船去一次。我知道,要是再刮
大风暴,船就会彻底毁了。因此,我决定别的事以后再说,先把船上能搬下来的
东西通通搬下来。这么一想,我就琢磨再次上船的办法。看来,再把大木排撑回
去是不可能了。所以,我只好等潮水退后,像上次那样泅水过去。决心一下,我
就立即付诸实施。不过,在我走出木屋之前,先脱掉衣服,只穿一件衬衫、一条
短裤和一双薄底鞋。
  我像前次那样上了船,并又做了一个木排。有了上次的经验,我不再把木排
做得像第一个那么笨重了,也不再装那么多货物了,但还是运回了许多有用的东
西。首先,我在木匠舱房里找到了三袋钉子和螺丝钉,一把大钳子,二十来把小
斧,尤其有用的是一个磨刀砂轮。我把这些东西都安放在一起,再拿了一些炮手
用的物品,特别是两三只起货用的铁钩,两桶枪弹,七支短枪、一支鸟枪,还有
一小堆火药,一大袋小子弹,还有一大卷铅皮。可铅皮太重,我无法把它从船上
吊到木排上。
  此外,我搜集了能找到的所有男人穿的衣服和一个备用樯帆--那是一个前桅
中帆,一个吊床和一些被褥。我把这些东西装上我的第二只木排,并平安地运到
岸上。这使我深感宽慰。
  在我离岸期间,我曾担心岸上的粮食会给什么动物吃掉。
  可是回来一看,却不见有任何不速之客来访的迹象,但见一只野猫似的动物
站在一只箱子上。我走近它时,它就跑开几步,然后又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这
小家伙神态泰然自若,直直地瞅着我的脸,毫无惧色,还好像要与我交个朋友似
的。我用枪把它拨了一下,可这小家伙一点都不在乎,根本就没有想跑开的意思,
因为它不懂那枪是什么东西。于是,我丢给它一小块饼干。说实在的,我手头并
不宽裕,存粮不多,但还是分给它一小块。那家伙走过去闻了闻,就吃下去了,
好像吃得很有味,还想向我要。可是,对不起了,我自己实在没有多少了,只能
谢绝它的要求。于是,那小家伙就走开了。
  第二批货上岸后,我很想把两桶火药打开,分成小包藏起来,因为两大桶的
火药份量太重,但我得先用船上的帆布和砍好的支柱做一顶帐篷,把凡是经不起
雨打日晒的东西通通搬进去;又把那些空箱子和空桶放在帐篷周围,以防人或野
兽的突然袭击。
  帐篷搭好,防卫筑好,我又用几块木板把帐篷门从里面堵住,门外再竖上一
只空箱子。然后,我在地上搭起一张床,头边放两支手枪,床边再放上一支长枪,
总算第一次能上床睡觉了。我整夜睡得很安稳,因为昨天晚上睡得很少,白天又
从船上取东西、运东西,辛苦了一整天,实在疲倦极了。
  我相信,我现在所拥有的各种武器弹药,其数量对单独一个人来说是空前的。
但我并不以此为满足,我想趁那只船还搁浅在那儿时,尽可能把可以搬动的东西
弄下来。因此,我每天趁退潮时上船,每次都运回些东西。特别是第三次,我把
船上所有的粗细绳子通通取了来,同时又拿了一块备用帆布,那是备着补帆用的;
我甚至把那桶受了潮的火药也运了回来,一句话,我把船上的帆都拿了下来,不
过我都把它们裁成一块块的,每次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因为现在,我需要的不是
帆,而是帆布。
  但最令我快慰的是,在我这样跑了五、六趟之后,满以为船上已没什么东西
值得我搜寻了,不料又找到了一大桶面包,三桶甘蔗酒,一箱砂糖和一桶上等面
粉。这真是意外的收获,因为我以为除那些已浸水的粮食外,已不会再有什么食
品了。我立刻将一大桶面包倒出来,把它们用裁好的一块块帆布包起来,平安地
运到岸上。
  第二天,我又到船上去了一趟。这时,我看到船上凡是我拿得动而又易于搬
运的东西,已被我掠取一空。于是我就动手搬取船上的锚索。我把锚索截成许多
小段,以便于搬运。
  我把船上两根锚索和一根铁缆以及其他能搬动的铁器都取下来,又把船上的
前帆杠和后帆杠,以及所有能找到的其他木料也都砍下来,扎成一个大木排,再
把那些东西装上去运回岸。但这次运气不佳。因为木排做得太笨重,载货又多,
当木排驶进卸货的小湾后,失去控制。结果木排一翻,连货带人,通通掉进水里
去了。人倒没有受伤,因木排离岸已近;可是,我的货物却大部分都损失了。尤
其是那些铁器,我本来指望将来会有用处的。不过,退潮后,我还是把大部分锚
索和铁器从水里弄了上来;这工作当然十分吃力,我不得不潜入水里把它们一一
打捞上来。后来,我照样每天到船上去一次,把能够搬下来的东西都搬下来。
  我现在已上岸十三天了,到船上却去了十一次。在这十多天里,我已把我双
手拿得动的东西,通通搬了下来。可是,我相信,假如天气好下去,我一定可以
把全船拆成一块块的木板搬到岸上。当我正准备第十二次上船时,开始刮起了大
风,但我还是在退潮时上了船,尽管我以为我已搜遍了全船,不可能再找到什么
有用的东西了,结果还是有新发现。我找到了一个有抽屉的柜子,在一个抽屉里,
我找出了两三把剃刀,一把大剪刀,十几副刀叉;在另一个抽屉里,还发现了许
多钱币,有欧洲的金币,有巴西的,有西班牙银币,我感到好笑。"噢,你们这些
废物!"我大声说,"你们现在还有什么用处呢?对我来说,现在你们的价值还不
如粪土。那些刀子,一把就值你们这一大堆,我现在用不着你们,你们就留在老
地方沉到海底里去吧,根本不值得救你们的命!"可是,再一想,我还是把钱拿走
了。我一边把钱用一块帆布包好,一边考虑再做一只木排,正当我在做木排时,
发现天空乌云密布,风也刮得紧起来。不到一刻钟,变成一股狂风从岸上刮来。
我马上意识到,风从岸上刮来,做木排就毫无用处了,还不如乘潮水还未上涨,
赶快离开,要不可能根本回不到岸上去了。于是我立刻跳下水,游过船和沙滩之
间那片狭长的水湾。这一次,由于带的东西太重,再加上风势越刮越强劲,我游
得很吃力。当潮水上涨不久后,海面上已刮起了风暴了。
  我回到了自己搭的小帐篷,这算是我的家了。我躺下来睡觉。四周是我全部
的财产,心中感到安稳踏实。大风整整刮了一夜。第二天早晨,我向外一望,那
只船已无影无踪!这使我感到有点意外,但回头一想,我又觉得坦然了。我没有
浪费时间,也没有偷懒,把船上一切有用的东西都搬了下来,即使再多留一点时
间,船上也已没有多少有用的东西好拿了。
  我现在不再去想那只船了,也不去想船上的东西了,只希望船破之后,有什
么东西会飘上岸来。后来,船上确实也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飘过来,但这些东
西对我已没多大用处了。
  当时,我的思想完全集中在如何保护自己,防备野人或野兽的袭击,假如岛
上有野人或野兽的话。我想了许多办法,考虑造什么样的住所:是在地上掘个洞
呢,还是搭个帐篷。最后,我决定两样都要。至于建成什么样子,怎样去做,不
妨在这里详细谈谈。
第三章
              
              
  首先,我感到目前居住的地方不太合适。一则因离海太近,地势低湿,不大
卫生;二则附近没有淡水。我得找一个比较卫生,比较方便的地方建造自己的住
所。
  我根据自己的情况,拟定了选择住所的几个条件:第一,必须如我上面所说
的,要卫生,要有淡水;第二,要能遮荫;第三,要能避免猛兽或人类的突然袭
击;第四,要能看到大海,万一上帝让什么船只经过,我就不至于失去脱险的机
会,因为我始终存有一线希望,迟早能摆脱目前的困境。
  我按上述条件去寻找一个合适的地点,发现在一个小山坡旁,有一片平地。
小山靠平地的一边又陡又直,像一堵墙,不论人或野兽都无法从上面下来袭击我。
在山岩上,有一块凹进去的地方,看上去好像是一个山洞的进口,但实际上里面
并没有山洞。
  在这山岩凹进去的地方,前面是一片平坦的草地,我决定就在此搭个帐篷。
这块平地宽不过一百码,长不到二百码。
  若把住所搭好,这块平坦的草地犹如一块草皮,从门前起伏连绵向外伸展形
成一个缓坡,直至海边的那块低地。这儿正处小山西北偏北处,日间小山正好挡
住阳光,当太阳转向西南方向照到这儿时,也就快要落下去了。
  搭帐篷前,我先在石壁前面划了一个半圆形,半径约十码,直径有二十码。
  沿这个半圆形,我插了两排结实的木桩;木桩打入泥土,仿佛像木橛子,大
头朝下,高约五尺半,顶上都削得尖尖的。
  两排木桩之间的距离不到六英寸。
  然后,我用从船上截下来的那些缆索,沿着半圆形,一层一层地堆放在两排
木桩之间,一直堆到顶上,再用一些两英尺半高的木桩插进去支撑住缆索,仿佛
柱子上的横茶。这个篱笆十分结实牢固,不管是人还是野兽,都无法冲进来或攀
越篱笆爬进来。这项工程,花了我不少时间和劳力,尤其是我得从树林里砍下粗
枝做木桩,再运到草地上,又一一把它们打入泥土,这工作尤其费力费时。
  至于住所的进出口,我没有在篱笆上做门,而是用一个短梯从篱笆顶上翻进
来,进入里面后再收好梯子。这样,我四面都受保护,完全与外界隔绝,夜里就
可高枕无忧了。不过,我后来发现,对我所担心的敌人,根本不必如此戒备森严。
  我又花了极大的力气,把前面讲到的我的全部财产,全部粮食、弹药武器和
补给品,一一搬到篱笆里面,或者可以说搬到这个堡垒里来。我又给自己搭了一
个大帐篷用来防雨,因为这儿一年中有一个时期常下倾盆大雨。我把帐篷做成双
层的;也就是说,里面一个小的,外面再罩一个大的,大帐篷上面又盖上一大块
油布。那油布当然也是我在船上搜集帆布时一起拿下来的。
  现在我不再睡在搬上岸的那张床上了,而是睡在一张吊床上,这吊床原是船
上大副所有,质地很好。
  我把粮食和一切可能受潮损坏的东西都搬进了帐篷。完成这工作后,就把篱
笆的出入口堵起来。此后,我就像上面所说,用一个短梯翻越篱笆进出。
  做完这些工作后,我又开始在岩壁上打洞,把挖出来的土石方从帐篷里运到
外面,沿篱笆堆成一个平台,约一英尺高。这样,帐篷算是我的住房,房后的山
洞就成了我的地窖。
  这些工作既费时又费力,但总算一一完成了。现在,我再回头追述一下其他
几件使我煞费苦心的事情。在我计划搭帐篷打岩洞的同时,突然乌云密布,暴雨
如注,雷电交加。在电光一闪,霹雳突至时,一个思想也像闪电一样掠过我的头
脑,使我比对闪电本身更吃惊:"哎哟,我的火药啊!"想到一个霹雳就会把我的
火药全部炸毁时,我几乎完全绝望了。因为我不仅要靠火药自卫,还得靠其猎取
食物为生。当时,我只想到火药,而没有想到火药一旦爆炸自己也就完了。假如
真的火药爆炸,我自己都不知道死在谁的手里呢。
  

  这场暴风雨使我心有余悸。因此,我把所有其他工作,包括搭帐篷、筑篱笆
等都先丢在一边。等雨一停,我立刻着手做一些小袋子和匣子,把火药分成许许
多多小包。这样,万一发生什么情况,也不致全部炸毁。我把一包包的火药分开
贮藏起来,免得一包着火危及另一包。这件工作我足足费了两个星期的时间。火
药大约有二百四十磅,我把它们分成一百多包。至于那桶受潮的火药,我倒并不
担心会发生什么危险,所以我就把它放到新开的山洞里;我把这山洞戏称为我的
厨房,其余的火药我都藏在石头缝里,以免受潮,并在储藏的地方小心地作上记
号。
  在包装和储藏火药的两星期中,我至少每天带枪出门一次。这样做可以达到
三个目的:一来可以散散心;二来可以猎获点什么东西吃;三来也可以了解一下
岛上的物产。第一次外出,我便发现岛上有不少山羊,使我十分满意。可我也发
现这于我来说并非是件大好事。因为这些山羊胆小而又狡猾,而且跑得飞快,实
在很难靠近他们。但我并不灰心,我相信总有办法打到一只的。不久我真的打死
了一只。我首先发现了山羊经常出没之地,就采用打埋伏的办法来获取我的猎物。
我注意到,如果我在山谷里,那怕它们在山岩上,它们也准会惊恐地逃窜;但若
它们在山谷里吃草,而我站在山岩上,它们就不会注意到我。我想,这是由于小
羊眼睛生的部位,使它们只能向下看,而不容易看到上面的东西吧。因此,我就
先爬到山上,从上面打下去,往往很容易打中。我第一次开枪,打死了一只正在
哺小羊的母羊,使我心里非常难过。母羊倒下后,小羊呆呆地站在它身旁;当我
背起母羊往回走时,那小羊也跟着我一直走到围墙外面。于是我放下母羊,抱起
小羊,进入木栅,一心想把它驯养大。可是小山羊就是不肯吃东西,没有办法,
我只好把它也杀了吃了。这两只一大一小的山羊肉,供我吃了好长一段时间,因
为我吃得很剩我要尽量节省粮食,尤其是面包。
  住所建造好了,我就想到必须要有一个生火的地方,还得准备些柴来烧。至
于我怎样做这件事,怎样扩大石洞,又怎样创造其他一些生活条件,我想以后在
适当的时候再详谈。
  现在想先略微谈谈自己,谈谈自己对生活的看法。在这些方面,你们可以想
像,确实有不少感触可以谈的。
  我感到自己前景暗淡。因为,我被凶猛的风暴刮到这荒岛上,远离原定的航
线,远离人类正常的贸易航线有数百海里之遥。我想,这完全是出于天意,让我
孤苦伶仃,在凄凉中了却余生了。想到这些,我眼泪不禁夺眶而出。有时我不禁
犯疑,苍天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所创造的生灵,害得他如此不幸,如此孤立无
援,又如此沮丧寂寞呢!在这样的环境中,有什么理由要我们认为生活于我们是
一种恩赐呢?
  可是,每当我这样想的时候,立刻又有另一种思想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并责
怪我不应有上述这些念头。特别有一天,当我正带枪在海边漫步时,我思考着自
己目前的处境。这时,理智从另一方面劝慰我:"的确,你目前形单影只,孑然一
身,这是事实。可是,你不想想,你的那些同伴呢?他们到哪儿去了?你们一同
上船时,不是有十一个人吗?那么,其他十个人到哪儿去了呢?为什么他们死了,
唯独留下你一个人还活着呢?是在这孤岛上强呢,还是到他们那儿去好呢?"说到
去他们那儿时,我用手指了指大海--"他们都已葬身大海了!真是,我怎么不想想
祸福相倚和祸不单行的道理呢?"这时,我又想到,我目前所拥有的一切,殷实充
裕,足以维持温饱。要是那只大船不从触礁的地方浮起来飘近海岸,并让我有时
间从船上把一切有用的东西取下来,那我现在的处境又会怎样呢?要知道,像我
现在的这种机遇,真是千载难逢的。假如我现在仍像我初上岸时那样一无所有;
既没有任何生活必需品,也没有任何可以制造生活必需品的工具,那我现在的情
况又会怎么样呢?"尤其是,"我大声对自己说,"如果我没有枪,没有弹药,没有
制造东西的工具,没有衣服穿,没有床睡觉,没有帐篷住,甚至没有任何东西可
以遮身,我又该怎么办呢?"可是现在,这些东西我都有,而且相当充足,即使以
后弹药用尽了,不用枪我也能活下去。我相信,我这一生决不会受冻挨饿,因为
我早就考虑到各种意外,考虑到将来的日子;不但考虑到弹药用尽之后的情况,
甚至想到我将来体衰力竭之后的日子。
  我得承认,在考虑这些问题时,并未想到火药会被雷电一下子炸毁的危险;
因此雷电交加之际,忽然想到这个危险,着实使我惊恐万状。这件事我前面已叙
述过了。
  现在,我要开始过一种寂寞而又忧郁的生活了;这种生活也许在这世界上是
前所未闻的。因此,我决定把我生活的情况从头至尾,按时间顺序一一记录下来。
我估计,我是九月三十日踏上这可怕的海岛的;当时刚入秋分,太阳差不多正在
我头顶上。所以,据我观察,我在北纬九度二十二分的地方。
  上岛后约十一二天,我忽然想到,我没有书、笔和墨水,一定会忘记计算日
期,甚至连安息日和工作日都会忘记。为了防止发生这种情况,我便用刀子在一
根大柱子上用大写字母刻上以下一句句子:"我于一六五九年九月三十日在此上岸。
"我把柱子做成一个大十字架,立在我第一次上岸的地方。
  在这方柱的四边,我每天用刀刻一个凹口,每七天刻一个长一倍的凹口,每
一月刻一个再长一倍的凹口。就这样,我就有了一个日历,可以计算日月了。
  另外,我还应该提一下,我从船上搬下来的东西很多,有些东西价值不大,
但用处不校可是前面我忘记交待了。我这里特别要提一下那些纸、笔、墨水;船
长、大副、炮手和木匠的一些东西,三四个罗盘啦,一些观察和计算仪器啦,日
规仪啦,望远镜啦,地图啦,以及航海书籍之类的东西。当时我不管有用没用,
通通收拾起来带上岸。同时,我又找到了三本很好的《圣经》,是随我的英国货
一起运来的。我上船时,把这几本书打在我的行李里面。此外,还有几本葡萄牙
文的书籍,其中有两三本天主教祈祷书和几本别的书籍。所以这些书本我都小心
地保存起来。我也不应忘记告诉读者,船上还有一条狗和两只猫。关于它们奇异
的经历,我以后在适当的时候还要谈到。我把两只猫都带上岸;至于那条狗,我
第一次上船搬东西时,它就泅水跟我上岸了,后来许多年中,它一直是我忠实的
仆人。我什么东西也不缺,不必让它帮我猎取什么动物,也不能做我的同伴帮我
干什么事,但求能与它说说话,可就连这一点它都办不到。我前面已提到,我找
到了笔、墨水和纸,但我用得非常节剩你们将会看到,只要我有墨水,我可以把
一切都如实记载下来,但一旦墨水用完,我就记不成了,因为我想不出有什么方
法可以制造墨水。
  这使我想到,尽管我已收集了这么多东西,我还缺少很多很多东西,墨水就
是其中之一。其它的东西像挖土或搬土用的铲子、鹤嘴斧、铁锹,以及针线等等
我都没有。至于内衣内裤之类,虽然缺乏,不久我也便习惯了。
  由于缺乏适当的工具,一切工作进行得特别吃力。我花了差不多整整一年的
时间,才把我的小木栅或围墙建筑好。就拿砍木桩而言,木桩很重,我只能竭尽
全力选用我能搬得动的。我化很长时间在树林里把树砍下来削好,至于搬回住处
就更费时间了。有时,我得化两天的时间把一根木桩砍下削好再搬回来,第三天
再打入地里。作为打桩的工具,我起初找了一块很重的木头;后来才想到了一根
起货用的铁棒;可是,就是用铁棒,打桩的工作还是非常艰苦、非常麻烦的。
  其实,我有的是时间,工作麻烦一点又何必介意呢?何况筑完围墙,又有什
么其他工作可做呢?至少我一时还没有想到要做其他什么事情,无非是在岛上各
处走走,寻找食物而已。这是我每天多多少少都要做的一件事。
  我开始认真地考虑自己所处的境遇和环境,并把每天的经历用笔详细地记录
下来。我这样做,并不是为了留给后人看,因为我相信,在我之后,不会有多少
人上这荒岛来;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抒发胸中的心事,每日可以浏览,聊以自慰。
现在,我已开始振作起来,不再灰心丧气,因此,我尽量自勉自慰。我把当前的
祸福利害一一加以比较,以使自己知足安命。我按照商业簿记的格式,分"借方"
和"贷方",把我的幸运和不幸,好处和坏处公允地排列出来:祸与害:我流落荒
岛,摆脱困境已属无望。
  唯我独存,孤苦伶仃,困苦万状。
  我与世隔绝,仿佛是一个隐士,一个流放者。
  我没有衣服穿。
  我无法抵御人类或野兽的袭击。
  我没有人可以交谈,也没有人能解救我。
  福与利:
  唯我独生,船上同伴皆葬身海底。
  在全体船员中,我独免一死;上帝既然以其神力救我一命,也必然会救我脱
离目前的困境。
  小岛虽荒凉,但我尚有粮食,不至饿死。
  我地处热带,即使有衣服也穿不祝
  在我所流落的孤岛上,没有我在非洲看到的那些猛兽。假如我在非洲沿岸覆
舟,那又会怎样呢?
  但上帝神奇地把船送到海岸附近,使我可以从船上取下许多有用的东西,让
我终身受用不荆总而言之,从上述情况看,我目前的悲惨处境在世界上是绝无仅
有的。但是,即使在这样的处境中,也祸福相济,有令人值得庆幸之处。我希望
世上的人都能从我不幸的遭遇中取得经验和教训。那就是,在万般不幸之中,可
以把祸福利害一一加以比较,找出可以聊以自慰的事情,然后可以归入账目的"贷
方金额"这一项。
  现在,我对自己的处境稍感宽慰,就不再对着海面望眼欲穿,希求有什么船
只经过了。我说,我已把这些事丢在一边,开始筹划度日之计,并尽可能地改善
自己的生活。
  前面我已描述过自己的住所。那是一个搭在山岩下的帐篷,四周用木桩和缆
索做成坚固的木栅环绕着。现在,我可以把木栅叫做围墙了,因为我在木栅外面
用草皮堆成了一道两英尺来厚的墙,并在大约一年半的时间里,在围墙和岩壁之
间搭了一些屋椽,上面盖些树枝或其他可以弄到的东西用来挡雨。因为,我发现,
一年之中总有一段时间,大雨如注。
  前面我也说过,我把一切东西都搬进了这个围墙,搬进了我在帐篷后面打的
山洞。现在我必须补充说一下,就是那些东西起初都杂乱无章地堆在那里,以致
占满了住所,弄得我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于是我开始扩大和挖深山洞。好在岩
石质地是一种很松的沙石,很容易挖,当我觉得围墙已加固得足以防御猛兽的袭
击时,我便向岩壁右边挖去,然后再转向右面,直至把岩壁挖穿,通到围墙外面,
做成了一个可供出入的门。
  这样,我不但有了一个出入口,成了我帐篷和贮藏室的后门,而且有了更多
的地方贮藏我的财富。
  现在,我开始着手制造日常生活应用的一些必需家具了,譬如说椅子和桌子,
没有这两样家具,我连世上一些最起码的生活乐趣都无法享受。没有桌子,我写
字吃饭无以为凭,其他不少事也无法做,生活就毫无乐趣可言。
  于是,我就开始工作。说到这里,我必须先说明一下,推理乃是数学之本质
和原理,因此,如果我们能对一切事物都加以分析比较,精思明断,则人人都可
掌握任何工艺。我一生从未使用过任何工具,但久而久之,以我的劳动、勤勉和
发明设计的才能,我终于发现,我什么东西都能做,只要有适当的工具。然而,
尽管我没有工具,也制造了许多东西,有些东西我制造时,仅用一把手斧和一把
斧头。我想没有人会用我的方法制造东西,也没有人会像我这样付出无穷的劳力。
  譬如说,为了做块木板,我先砍倒一棵树,把树横放在我面前,再用斧头把
两面削平,削成一块板的模样,然后再用手斧刮光。确实,用这种方法,一棵树
只能做一块木板,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唯有用耐心才能完成,只有化费大
量的时间和劳力才能做一块板;反正我的时间和劳动力都已不值钱了,怎么用都
无所谓。
  上面讲了,我先给自己做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这些是用我从船上运回来
的几块短木板做材料制成的;后来,我用上面提到的办法,做了一些木板,沿着
山洞的岸壁搭了几层一英尺半宽的大木架,把工具,钉子和铁器等东西分门别类
地放在上面,以便取用。我又在墙上钉了许多小木钉,用来挂枪和其他可以挂的
东西。
  假如有人看到我的山洞,一定会以为是一个军火库,里面枪支弹药应有尽有。
一应物品,安置得井然有序,取用方便。我看到样样东西都放得井井有条,而且
收藏丰富,心里感到无限的宽慰。
  现在,我开始记日记了,把每天做的事都记下来。在这之前,我天天匆匆忙
忙,辛苦劳累,且心绪不宁。即使记日记,也必定索然无味。例如,我在日记中
一定会这样写:"九月三十日,我没被淹死,逃上岸来,吐掉了灌进胃里的大量海
水,略略苏醒了过来。这时,我非但不感谢上帝的救命之恩,反而在岸上胡乱狂
奔,又是扭手,又是打自己的头和脸,大叫大嚷自己的不幸,不断地叫嚷着‘我完
了,我完了!‘直至自己精疲力尽,才不得不倒在地上休息,可又不敢入睡,唯恐
被野兽吃掉。"几天之后,甚至在我把船上可以搬动的东西都运上岸之后,我还是
每天爬到小山顶上,呆呆地望着海面,希望能看到船只经过。妄想过甚,有时仿
佛看到极远处有一片帆影,于是欣喜若狂,以为有了希望;这时,我望眼欲穿,
帆影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像小孩似地大哭起来。
  这种愚蠢的行为,反而增加了我的烦恼。
  这个心烦意乱的阶段多少总算过去了,我把住所和一切家什也都安置妥当。
后来又做好了桌子和椅子,样样东西安排得井井有条,我便开始记日记了。现在,
我把全部日记抄在下面(有些前面提到过的事不得不重复一下)。但后来墨水用
光了,我也不得不中止日记了。
  日记
  一六五九年九月三十日我,可怜而不幸的鲁滨孙?克罗索,在一场可怕的大
风暴中,在大海中沉船遇难,流落到这个荒凉的孤岛上。我且把此岛称之为"绝望
岛"吧。同船伙伴皆葬身鱼腹,我本人却九死一生。
  整整一天,我为自己凄凉的境遇悲痛欲绝。我没有食物,没有房屋,没有衣
服,没有武器,也没有地方可逃,没有获救的希望,只有死路一条,不是被野兽
吞嚼,被野人饱腹,就是因缺少食物而活活饿死。夜幕降临,因怕被野兽吃掉,
我睡在一棵树上。虽然整夜下雨,我却睡得很香。
  十月一日清晨醒来,只见那只大船随涨潮已浮起,并冲到了离岸很近的地方。
这大大出于我意料。使我感到快慰的是,大船依然直挺挺地停在那儿,没有被海
浪打得粉碎。我想,待风停浪息之后,可以上去弄些食物和日用品来救急。但又
想到那些失散了的伙伴,这使我倍感悲伤。我想,要是我们当时都留在大船上,
也许能保住大船,至少也不至于被淹死。假如伙伴们不死,我们可以用大船残余
部分的木料,造一条小船,我们可乘上小船划到别处去。这一天,大部分的时间
我为这些念头所困扰。后来,看到船里没进多少水,我便走到离船最近的沙滩,
泅水上了船。这一天雨还是下个不停,但没有一点风。
  从十月一日至二十四日,我连日上船,把我所能搬动的东西通通搬了下来,
趁涨潮时用木排运上岸。这几天雨水很多,有时也时停时续。看来,这儿当前正
是雨季。
  十月二十日木排翻倒,上面的货物也都翻到水里去了,但木排翻倒的地方水
很浅,那些东西又都很重,所以没有被冲走。一等退潮,我还是捞回了不少东西。
  十月二十五日雨下了一天一夜,还夹着阵阵大风。风越刮越凶,最后竟把大
船打得粉碎。退潮时可以看到大船的碎片,但大船已不复存在。这一整天,我把
从船上搬回来的东西安置好并覆盖起来,以免给雨水淋坏。
  十月二十六日我在岸上跑了差不多一整天,想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做住所,
我最担心的是安全问题,住地必须能防御野兽或野人在夜间对我进行突然袭击。
傍晚,我终于在一个山岩下找到了合适的地方。我划了一个半圆形作为构筑住所
的地点,并决定沿着那个半圆形安上两层木桩,中间盘上缆索,外面再加上草皮,
筑成一个坚固的防御工事,像围墙或堡垒之类的建筑物。
  二十六日至三十日我埋头苦干,把全部货物搬到新的住地,虽然有时大雨倾
盆。
  三十一日早晨我带枪深入孤岛腹地,一则为了找点吃的,一则为了查看一下
小岛环境。我打死了一只母山羊,她的一只小羊跟着我回家,后来我把它也杀了,
因为它不肯吃食。
  十一月一日我在小山下搭起了一个帐篷,我尽可能把帐篷搭大些,里面再打
上几根木桩用来挂吊床,我第一夜在帐篷里睡觉。
  十一月二日我把所有的箱子、木板,以及做木排用的木料,沿着半圆形内侧
堆成一个临时性的围墙,作为我的防御工事。
  十一月三日我带枪外出,打死两只野鸭似的飞禽,肉很好吃,下午开始做桌
子。
  十一月四日早晨,开始计划时间的安排。规定了工作的时间,带枪外出的时
间,睡眠的时间以及消遣的时间。我的计划是这样的:每天早晨,如果不下雨,
就带枪出去跑上二三小时,回来后再工作到十一点左右;然后,就有什么吃什么;
十二点至二点为午睡时间,因为这儿天炎热异常;傍晚再开始工作。今天和明天
的全部工作时间,我都用来做桌子。目前我还是个拙劣的工匠,做一样东西要化
很多时间。但不久我就成了一个熟练工了。什么事做多了就熟能生巧,另一方面
也是迫于需要。我相信,这在其他任何人也是办得到的。
  十一月五日今天我带枪外出,并且把狗也带上了。打死了一只野猫,其毛皮
柔软,但肉却不能吃。我每打死什么动物,都剥下毛皮保存起来。从海边回来时,
看到各种不同的水鸟,我都叫不上名字。还看到两三只海豹,使我大吃一惊。我
开始看到它们时,一时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动物。后来它们游向了大海。这一次,
它们从我眼皮底下逃掉了。
  十一月六日早晨外出回来后就继续做桌子,最后终于完成了,但样子很难看,
我自己都不满意。不久,我又设法把桌子改进了一下。
  十一月七日天气开始晴朗起来。七日,八日,九日,十日以及十二日的一部
分时间(十一日是礼拜日),我都用来做一把椅子,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做成
椅子的样子,连差强人意都谈不上。在做的过程中,我做了再拆,拆了再做,折
腾了好几次。
  附记:我不久就不再做礼拜了。因为我忘记在木桩上刻凹痕了,因而也就记
不起哪天是哪天了。
  十一月十三日今天下雨,令人精神为之一爽。天气也凉快多了,但大雨伴随
着闪电雷鸣,吓得我半死,万分惊恐,因为我担心火药会被雷电击中而炸毁。因
此,雷雨一停,我就着手把火药分成许许多多小包,以免不测。
  十一月十四日,十五日,十六日。这三天,我做了许多小方匣,每个匣子大
约可以装一两磅火药。我把火药装入匣内,并分开小心安全地贮藏好。其中有一
天,我打到了一只大鸟,肉很好吃,但我不知道是什么鸟。
  十一月十七日今天开始,我在帐篷后的岩壁上开始挖洞,以扩大我住所的空
间,使生活更方便些。
  附记:要挖洞,我最需要的是三样工具:一把鹤嘴锄,一把铲子和一辆手推
车或一只箩筐。我就先不挖洞,而是考虑制造一些必不可少的工具。我用起货钩
代替鹤嘴锄,还凑合用,只是重了点。此外,还需要一把铲子,这是挖土的重要
工具,没有铲子,什么事也别想做,可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做把铲子。
  十一月十八日第二天,我去树林里搜寻,发现一种树,像巴西的"铁树",因
为这种树的木质特别坚硬。我费了好大的劲才砍下了一块,几乎把我的斧头都砍
坏了。又费了不少力气,才把木块带回住所,因为这种木头实在太重了。
  这种木料确实非常坚硬,可是我别无他法,所以,我化了好大的功夫才做成
一把铲子。我慢慢把木块削成铲子的形状,铲柄完全像英国铲子一样,只是铲头
没有包上铁,所以没有正式的铁铲那么耐用。不过,必要时用一下也还能勉强对
付。我想,世界上没有一把铲子是做成这个样子的,也决不会化这么长的时间才
做成一把铲子。
  虽然有了鹤嘴锄和铲子,但工具还是不够,我还缺少一只箩筐或一辆手推车。
箩筐我没有办法做,因为我没有像编藤皮用的细软的枝条,至少现在我还没有找
到。至于手推车,我想除了轮子外,其他都可以做出来。可做轮子却不那么容易,
我简直不知从何处着手。此外,我也无法做一个铁的轮子轴心,使轮子能转动。
因此,我决定放弃做轮子的念头,而做一个灰斗似的东西--就是小工替泥水匠运
泥灰用的灰斗,这样就可把石洞里挖出来的泥土运出来。
  这工作不像做铲子那么难。但制造这些工具--灰斗和铲子,以及试图做手推
车最终又不得不放弃,一共化费了整整四天时间,当然不包括每天早晨带枪外出
的时间。可以说,我几乎没有一天不出去,也几乎没有一天不带回些猎物作吃食。
  十一月二十三日因为做工具,其他工作都搁了下来,等这些工具制成,我又
继续做所耽搁了的工作。只要有精力和时间,我每天都工作,化了整整十八天的
功夫扩大和加深了岩洞;洞室一拓宽,存放东西就更方便了。
  附记:这几天,我的工作主要是扩大洞室。这样,这个山洞成了我的贮藏室
和军火库,也是我的厨房、餐室和地窖。
  我一般仍睡在帐篷里,除非在雨季,雨下得太大,帐篷漏雨,我才睡到洞室
里。所以,我后来把围墙里的所有地方,通通用长木条搭成屋椽的样子,架在岩
石上,再在上面铺些草和大树叶,做成一个茅屋的样子。
  十二月十日我本以为挖洞的工程已大功告成,可突然发生了塌方。也许我把
洞挖得太大了,大量的泥土从顶上和一旁的岩壁上塌下来,落下的泥土之多,简
直把我吓坏了。我这般惊恐,当然不是没有理由的。要是塌方时我正在洞内,那
我肯定用不着掘墓人了。这次灾祸一发生,我又有许多工作要做了。我不但要把
落下来的松土运出去,还安装了天花板,下面用柱子支撑起来,免得再出现塌方
的灾难。
  十二月十一日今天我按昨天的计划动手工作,用两根柱子作为支撑,每根柱
子上交叉搭上两块木板撑住洞顶。这项工作第二天就完成了。接着我支起了更多
的柱子和木板,花了大约一星期的时间把洞顶加固。洞内一行行直立的柱子,把
洞室隔成了好几间。
  十二月十七日今天至二十日,我在洞里装了许多木架,又在柱子上敲了许多
钉子,把那些可以挂起来的东西都挂起来。现在,我的住所看上去有点秩序了。
  十二月二十日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进洞里,并开始布置自己的住所。我用木
板搭了个碗架似的架子,好摆吃的东西。但木板已经越来越少了。另外,我又做
了一张桌子。
  十二月二十四日整夜整日大雨倾盆,没有出门。
  十二月二十五日整日下雨。
  十二月二十六日无雨,天气凉爽多了,人也感到爽快多了。
  十二月二十七日打死了一只小山羊,又把另一只小山羊的一条腿打瘸了。我
抓住了瘸腿的小山羊,用绳子牵回家。
  到家后我把山羊的断腿绑了起来,还上了夹板。
  附记:在我精心照料下,受伤的小山羊活下来了,腿也长好了,而且长得很
结实。由于我长期抚养,小山羊渐渐驯服起来,整日在我住所门前的草地上吃草,
不肯离开。这诱发了我一个念头:我可以饲养一些易于驯服的动物,将来一旦弹
药用完也不愁没有东西吃。
  十二月二十八日,二十九,三十日酷热无风。整天在家,到傍晚才外出寻食。
整日在家里整理东西。
  一月一日天气仍然很热。我早晚带枪各外出一次,中午午睡。傍晚我深入孤
岛中心的山谷里,发现许多野山羊,但极易受惊,难以捕捉。我决定带狗来试试
是否能猎取几只。
  一月二日照着昨天的想法,我今天带狗外出,叫它去追捕那些山羊;可是,
我想错了,山羊不仅不逃,反而一起面对我的狗奋起反抗。狗也知道危险,不敢
接近群羊。
  一月三日我动手修筑篱笆或围墙,因为我一直担心受到攻击。我要把围墙筑
得又厚又坚固。
  附记:关于围墙,我前面已交待过了,在日记中,就不再重复已经说过的话
了。这里只提一下:从一月三日至四月十四日,我一直在修筑这座围墙。最后终
于完成了,并尽可能做得完满。围墙呈半圆形,从岩壁的一边,围向另一边,两
处相距约八码,围墙全长仅二十四码,岩洞的门正好处于围墙中部后面。
  在这段时间里,我努力工作,尽管雨水耽搁了我许多天,甚至好几个星期。
我觉得,围墙不做好,我住在里面就没有安全感。我做的每件工作所花的劳动,
简直难以令人置信。尤其是那些木桩,要把木桩从树林里搬回来,又要打进土里,
实在非常吃力,因为我把木桩做得太大了,而实际上并不需要那么大。
  墙筑好后,又在墙外堆了一层草皮泥,堆得和墙一般高。
  这样,我想,即使有人到岛上来,也不一定看得出里面有人祝我的这一做法
是非常明智的。后来事实证明了这一点。
  在此期间,只要雨不大,我总要到树林里去寻找野味,并常有一些新的发现,
可以改善我的生活。尤其是我发现了一种野鸽,它们不像斑尾林鸽那样在树上作
窠,而像家鸽一样在石穴里作窝。我抓了几只小鸽子,想把它们驯养大。养倒是
养大了,可一大就飞走了。想来也许我没有经常给它们喂食;事实上,我也没什
么东西可喂它们。然而,我经常找到它们的窝,就捉些小鸽子回来,这种鸽子的
肉非常好吃。
  在料理家务的过程中,我发现还缺少许多许多东西;有些东西根本没办法制
造,事实也确实如此。壁如,我无法制造木桶,因为根本无法把桶箍起来。前面
我曾提到,我有一两只小桶;可是,我花了好几个星期的功夫还是做不出一只新
桶来。我无法把桶底安上去,也无法把那些薄板拼合得不漏水。最后,我只好放
弃了做桶的念头。
  其次,我无法制造蜡烛,所以一到天黑就只得上床睡觉。
  在这儿一般七点左右天就黑下来了。我记得我曾有过一大块蜜蜡,那是我从
萨累的海盗船长手里逃到非洲沿岸的航程中做蜡烛用的,现在早已没有了。我唯
一的补救办法是:每当我杀山羊时,把羊油留下来。我用泥土做成一个小盘子,
经太阳暴晒成了一个小泥盘,然后把羊油放在泥盘里,再弄松麻绳后取下一些麻
絮做灯心。这样总算做成了一盏灯,虽然光线没有蜡烛明亮和稳定,但也至少给
了我一点光明。
  在我做这些事的时候,我偶尔翻到了一个小布袋。我上面已提到过,这布袋
里装了一些谷类,是用来喂家禽的,而不是为这次航行供船员食用的。这袋谷子
可能是上次从里斯本出发时带上船的吧。袋里剩下的一点谷类早已被老鼠吃光了,
只留下一些尘土和谷壳。因为我很需要这个布袋,就把袋里的尘土和谷壳抖在岩
石下的围墙边。当时,想必是我要用这布袋来装火药吧,因为,我记得我给闪电
雷鸣吓坏了,急于要把火药分开包装好。
  我扔掉这些东西,正是上面提到的那场大雨之前不久的事。扔掉后也就完了,
再也没有想起这件事情。大约一个月之后,我发现地上长出了绿色的茎干。起初
我以为那只是自己以前没有注意到的某种植物罢了。但不久以后,我看到长出了
十一二个穗头,与欧洲的大麦,甚至与英国的大麦一模一样,这使我十分惊讶。
  我又惊愕,又困惑,心里的混乱难以用笔墨形容。我这个人不信教,从不以
宗教诫律约束自己的行为,认为一切出于偶然,或简单地归之于天意,从不去追
问造物主的意愿及其支配世间万物的原则。但当我看到,尽管这儿气候不宜种谷
类,却长出了大麦;何况我对这些大麦是怎么长出来的一无所知,自然吃惊不校
于是我想到,这只能是上帝显示的奇迹--没有人播种,居然能长出庄稼来。我还
想到,这是上帝为了能让我在这荒无人烟的孤岛上活下去才这么做的。
  想到这里,我颇为动情,禁不住流下了眼泪。我开始为自己的命运庆幸,这
种世间少有的奇事,竟会在我身上发生。
  尤其令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在大麦茎干的旁边,沿着岩壁,稀稀落落长出
了几枝其他绿色的茎干,显然是稻茎;我认得出那是稻子,因为我在非洲上岸时
曾见过这种庄稼。
  当时,我不仅认为这些谷类都是老天为了让我活命而赐给我的,并且还相信
岛上其他地方一定还有。于是,我在岛上搜遍了我曾经到过的地方,每个角落,
每块岩石边我都查看了一遍,想找到麦穗和稻秆,可是,再也找不到了。最后,
我终于想起,我曾经有一只放鸡饲料的袋子,我把里面剩下的谷壳抖到了岩壁下。
这一想,我惊异的心情一扫而光。老实说,我认为这一切都是极其平常的事,所
以我对上帝的感恩之情也随之减退了。然而,对发生这样的奇迹,对意料之外的
天意,我还是应该感恩戴德的。老鼠吃掉了绝大部分谷粒,而仅存的十几颗竟然
没有坏掉,仿佛从天上掉下来似的,发生这样的奇迹难道不是天意又是什么呢?
再说,我把这十几颗谷粒不扔在其他地方,恰恰扔在岩壁下,因而遮住了太阳,
使其很快长了出来;如果丢在别处,肯定早就给太阳晒死了,这难道不是天意吗?
  到了大麦成熟的季节,大约是六月底,我小心地把麦穗收藏起来,一颗麦粒
也舍不得丢失。我要用这些收获的麦粒作种子重新播种一次,希望将来收获多了,
可以用来做面包吃。后来,一直到第四年,我才吃到一点点自己种的粮食,而且
也只能吃得非常节剩这些都是后事,我以后自会交待。第一次播种,由于季节不
对头,我把全部种子都损失了。因为我正好在旱季来临前播下去,结果种子根本
发不了芽,即使长出来了,也长不好。这些都是后话。
  除了大麦,另外还有二三十枝稻秆,我同样小心翼翼地把稻谷收藏起来,目
的也是为了能再次播种,好自己做面包吃,或干脆煮来吃,因为后来我发现不必
老是用烘烤的办法,放在水里煮一下也能吃,当然后来我也烤着吃。现在,再回
到我的日记上来吧。
  这三四个月,我工作非常努力,修筑好了围墙。到四月十四日,完成了封闭
围墙的工作,因为我原来就计划不用门进出,而是用一架梯子越墙而过。这样外
来的人就看不出里面是住人的地方。
  四月十六日我做好了梯子。我用梯子爬上墙头,再收起来放到围墙的内侧爬
下去。围墙是全封闭的;墙内我有足够的活动空间,墙外的人则无法进入墙内,
除非也越墙而入。
  完成围墙后的第二天,我几乎一下子前功尽弃,而且差点送命。事情是这样
的:正当我在帐篷后面的山洞口忙着干活时,突然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把我
吓得魂不附体。山洞顶上突然倒塌下大量的泥土和石块,从岩壁上也有泥土和石
头滚下来,把我竖在洞里的两根柱子一下子都压断了,发出了可怕的爆裂声,我
惊慌失措,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为只不过像上回那样发生了塌方,洞
顶有一部分塌了下来。我怕被土石埋在底下,立即跑向梯子。后来觉得在墙内还
不安全,怕山上滚下来的石块打着我,我爬到了围墙外面。等到我下了梯子站到
平地上,我才明白发生了可怕的地震。我所站的地方在八分钟内连续摇动了三次。
这三次震动,其强烈程度,足以把地面上最坚固的建筑物震倒。离我大约半英里
之外靠近海边的一座小山的岩顶,被震得崩裂下来,那山崩地裂的巨响,把我吓
得半死,我平生从未听到过这么可怕的声响。这时,大海汹涌震荡,我想海底下
一定比岛上震动得更激烈。
  我以前从未碰到过地震,也没有听到经历过地震的人谈起过,所以我一时吓
得目瞪口呆,魂飞魄散。当时,地动山摇,胃里直想吐,就像晕船一样;而那山
石崩裂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把我从呆若木鸡的状态中惊醒过来,我感到胆战心
惊。小山若倒下来,压在帐篷上和全部家用物品上,一下子就会把一切都埋起来。
一想到这里,我心里就凉了半截。
  第三次震动过后,过了好久,大地不再晃动了,我胆子才渐渐大起来。但我
还是不敢爬进墙去,生怕被活埋。我只是呆呆地坐在地上,垂头丧气,闷闷不乐,
不知如何才好。在惊恐中,我从未认真地想到上帝,只是像一般人那样有口无心
地叫着"上帝啊,发发慈悲吧!"地震一过,连这种叫唤声也没有了。
  我正这么呆坐在地上时,忽见阴云四布,好像马上要下雨了。不久,风势渐
平,不到半小时,就刮起了可怕的飓风。
  顷刻之间,海面上波涛汹涌,惊涛拍岸,浪花四溅,陆地上大树连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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