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的宇宙中,有一个干净的白色行星,在这片土地上你看不到任何垃圾。
楔子
余斯娜深深吸了口用上等毒蛇草熏烤成的烟卷,十平米见方的屋子里立刻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绿色的烟雾。清晨红色的阳光从天窗上透了进来,将那层绿色割成两段.在这条转瞬即逝的红光中,肉眼依稀可辨的宇宙尘埃轻轻舞蹈,来不及飘落就在空气中粉碎融化。
我端坐在椅子上,看着余斯娜长长的眼睛越眯越小,她那微翘的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光滑的额头出现了几条细细的皱纹。屋外的人声渐渐大了起来,每日例行的纯洁心灵仪式开始了。重塑营长官的呼呵声、长脚圣马整齐的马蹄声、各种机械的轰鸣声让这个“世外桃源”变得如往日一样喧嚣,也让我为这个如此真实的世界感到浓重的悲哀。而就在昨夜,我还梦到了城市边缘那间周围开满白色小花的房子,当清晨来临的时候,我依然固执的认为这个噩梦般的世界并不存在,直到这些声音将我的意识与肉体再次撕裂。
上等人的享受在38秒后戛然而止,余斯娜那张美丽的脸又变得像无风的潭水一样平静。这已经是三个月来的第五次提审了,我不知道这种提审还要多少次,因为圣湖重塑营也许绵延千万年也不会消亡,直到这颗伟大的白色行星在宇宙中化为尘埃。
一
天黑透了,红色的恒星业已沉在地平线以下三个小时。无风的夏夜开始变得异常闷热,粘稠的汗液从脖颈上不停地淌下来,流过我的胸口与脊背就再也滑行不动,整齐而又无奈地粘在我的肋骨两侧。汗液的酸臭味不时钻进我的鼻孔,让我变得异常烦躁与厌恶,并再次质疑我们这种肮脏的生物有无在世界上存在的必要。
拖着疲塌的身躯,我却不得不加快脚步,因为街上行人少了,负责城市治安的力士团每到这会儿就会在漆黑的角落里渐渐多起来,我不想被这帮黑面孔的家伙冷冷地盘问,尽管我未触犯任何一条治安法则。
我轻轻关上第三工业区115栋5楼的房门。夜已深了,我不想吵醒熟睡中的人们。打开昏暗的壁灯,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开始了漫长的发呆。
屋子里很暗,尽管城市并未实行灯火管制——直到有紧急事态的时候才会这样——但我总觉得黑暗让心里塌实。屋子里的一切都摆得整整齐齐,几年来也一直如此。我们这个星球是崇尚秩序的,所以整齐是一种美德。
在别人眼里,我是一个不太求上进的人,日复一日,得过且过,熬到头发变白,然后入土为安。在星球的大部分地区,像我这样的人比比皆是。不过,我的邻居艾拉不是这样的人,尽管作为一个鞋匠,职业从未使他显得高贵,但是在争取人种认同方面,他却显得野心勃勃,至少我是这样认为。
艾拉长着一颗又大又扁的鼻子,阔口,满脸黑砂,一双鹰一样的眼睛闪闪发亮。上个月的时候,城市新闻登了一则简短的消息,这让我多少有些吃惊:“艾拉,男性,37岁,住第三工业区115栋,鞋匠。据人种勘察局报告,艾拉已在半个月前进食C级垃圾,身体无任何不良反映。人种勘察局称,这是艾拉人种进化的明显反应。据信,如能通过三个月的考察,艾拉的人种级别将晋为城市优良C级。届时,艾拉也将成为第三工业区第5个被纳入城市优良级人种的公民。”
老天!又一个吃垃圾的混蛋,竟然是我的邻居。一想起这茬儿,我就在心里暗暗咒骂。然而,艾拉事件却更让我觉察到自己与生俱来的怯懦与卑贱。
看到那则消息后,有一次越到艾拉,我不自觉地表现出了谦恭:“艾拉先生,还是要去修鞋吗?”“是啊,不过三个月后就不会了,政府会给我安排一个更符合我身份的职业。”艾拉微笑着说,那双鹰一样的眼睛更加闪亮。“祝贺你,先生!”我下贱地微微欠了下身,他礼节性地说了声“谢谢”,打了个哈哈,匆匆走开了。我注意了下他那张开的大嘴,黑忽忽的一个无底洞,想着整天要往那里面塞腐烂了的鸟肉和发了霉的蔬菜,我忍不住就要作呕。而这还只不过是最低等的C级垃圾,我想象不到艾拉为了在他的有生之年变成城市优良A级人种公民,或者更高,还要吃下什么恶心玩意。
我之所以被人看作没有上进心,也就是因为无法吞咽五花八门的垃圾的缘故。我知道自己对此无能为力,也从未做过尝试。我一直相信,在人种方面我注定要成为低等的公民,一生碌碌无为。
午夜的钟声敲了12下,我在习惯性发呆中醒了过来,才发现又热腾腾地出了一身大汗。我打开墙壁上冷柜的暗门,取出储存了几个月压缩食物——一种叫“汉索拉”的能量食品,星球早在几十年前就开始大批量生产,专供城市低等公民食用(优良人种的公民是专食垃圾的)。火柴盒大的一块就能让人一整天充满饱的感觉,至于营养什么的,公民营养局曾做过长篇累牍的介绍,不过我是从不相信这些骗人的鬼话。味道和口感就不用提了,干涩又带点塑料的臭味,但总比垃圾要好。
进行我并不丰盛的晚餐之前,还有一件事是必须要做的。在我宽大的壁橱里面,放着上百个一模一样的白色药瓶,每个药瓶里装有一百个白色的药片——人种保持片——这也许是星球上最有名的东西之一,它早在几百年前就被发明了,星球政府免费供应全体公民,用以控制人类肮脏的欲望,保持人种的纯洁,维护进化的正常秩序。极少有人敢质疑这种圣药的效能,更少有人敢于尝试拒服,因为一旦被人种勘察局发现,力士团就会冲进你的私宅,等待你的将是人种重塑营暗无天日的漫长生活。
懒得用水,我积攒了点唾液,将一片圣药干吞了下去,然后开始咀嚼像蜡块一样的“汉索拉”。已经记不起从何时开始服用圣药和“汉索拉”了,不过从那以后我就失去了对新鲜熟热食品的兴趣,甚至一闻到那股味就想吐。
一切都是例行公事,却又必不可少。
外面漆黑一片,天空中缀着尚能看到的遥远恒星发出惨淡的黄光,而这些远远不足以照亮这颗白色的行星。
我有点倦了,懒懒地斜靠在沙发上,耳朵里却响起莫名其妙的嗡嗡声,仿佛有千百架机器在耳边同时工作;嘴里又干又苦,一股让人恶心的臭味从胃里不断泛上来,充满口腔,又钻进鼻孔;头很疼,脑仁里好象伸出个钩子,将两个眼球生生拉进颅腔。这一切让我烦躁而不能自持,却又加重了倦意,意识在坚强抵抗这些的时候渐渐变得脆弱不堪,并最终垮了下来。我很想无谓地大喊一声,却发现连这点力气也荡然无存。
我睡着了,继续着几天来的那个梦——白色的小花绕着一座古老的房子,花朵延伸的轨迹仿佛直到天边。我很奇怪,为什么在这个遍布白色的星球上——白的房子,白的树,白的河流,白的天空——这些白点一样的花儿却如此显眼?(未完)